按照提前收集的資料和今天來參會時的情形，如果不出意外，應該就是這位趙詠趙總成為長虹繼倪潤峰之后的掌權者了。
也因為先有這個判斷，方卓對于趙詠的資料進行了重點照顧。
趙詠在2000年有過十個月的總經理任職經歷，彼時，他提出技術主導的戰略口號。
這不稀奇，尤其對一位技術出身的領導來說更是理所當然。
但是，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
這車頭要是帶錯方向……以“后”觀“前”，長虹確實在倪潤峰之后又走了一條岔路。
一個人不會在同一塊石頭上絆倒兩次，但兩個人可以在兩塊石頭上絆倒兩次。
方卓認為，對于趙詠這種類型，只要把他的技術自信打破，也就能在這場切磋中勝出。
偏偏，這位的技術堅持真的錯了。
等離子和液晶之爭顯然是液晶勝利，前者是PDP，后者是LCD。
方卓對這兩種技術的縮寫還不熟悉，但對LED就耳熟能詳了，后世的應用相當廣泛，街頭巷尾連廣告牌都LED，這也就是所謂的全線產品生產鏈優勢。
有足夠的理由相信，LCD在市場上戰勝PDP之后得到了反哺，進行進一步的技術升級，成為應用更廣的LED。
方卓從惡補的資料和記憶的映照所得出的結論就是這樣。
“長虹是國內技術相當強勁的彩電企業，但越是這種內外交困的時候，越是要注意技術升級的方向。”
“不能因為技術出身就迷信技術。”
“諸位，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關注全球整個行業的躁動趨勢。”
“韓國企業蠢蠢欲動，松下自恃技術，等離子和液晶之爭已經近到眼前。”
“這其中，松下和長虹是有些相似的。”
方卓言語里不再點名，他掃了眼會議室里專心聽講的眾人，看到副董穆文瑞的笑容，說道：“松下也在虧損。”
穆文瑞：“……”
“虧損中的松下有一個相似的想法，憑借等離子制霸電視行業。”方卓繼續說道，“但這注定無法完成，它也注定孤立無援。”
“日本企業兩年很顯頹勢，另一家電視巨頭索尼，它的虧損比松下要嚴重的多。”
“基于我對索尼的了解和接觸，我可以斷定，索尼急于挽回自家下滑的勢頭，也無法堅持等離子，一旦液晶起勢，它會立即轉投更具上升預期的液晶技術。”
“廠商聯盟、生產成本、前景廣泛，這都是液晶技術的優勢。”
“諸位，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啊。”
方卓在一群搞電視的內行人面前發表了一番論斷和勸誡，完成氣勢洶洶→苦頭婆心的嘴臉。
然而，這群內行人還真未必注意全球視角下的行業發展，長虹畢竟位處西南，信息交流和商業環境都遜色一籌，現在也不是隨意扯“賦能、串聯、沉淀”的時代。
連趙詠這種自信謀求上市公司一把人的人都這樣，更何況其他人。
一番來自全國首富的演講讓眾人都細細品味內里的真知灼見。
長虹現任掌門人、已然被領導討論太子人選的倪潤峰在這時緩緩開口，表示認同：“方總的這番話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他繼續說道：“我們不能在虧損狀態下對等離子技術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的死死自我捆綁。”
“等離子和液晶的升級，我們有必要多觀察國際形勢，絕不能再犯彩管CRT的錯誤，同志們啊，那是一個令人痛心的錯誤啊。”
倪潤峰痛心疾首，彩管正是長虹遭遇的第一個戰略挫折，是長虹由盛轉衰的一個節點，現在，似乎到了長虹由衰轉更衰的另一個節點。
方卓觀察了一下會議室里的情況，又看到穆文瑞在看自己，便說道：“我不是專家，今天也只是泛泛之談，但高盛的徐總絕對是專家，有必要讓他再給咱們說說。”
他率先鼓掌，表示對高盛徐純德發言的歡迎。
會議室里猶豫著響起掌聲，很久就變得熱烈，這是今天董事會召開以來的第一次掌聲。
現場一時間仿佛成了行業研討會，不論是方總基于全球視角的發言還是高盛金光閃閃的身份，這都讓一群人開始思考更多的可能性。
徐純德沒有怯場，他負責的就是產業調研，相較于方總的提綱挈領，更有數據的論證支撐。
高盛的產業專家認真的為長虹高管們介紹起情況。
副董穆文瑞趁著這個機會，側身過來和方首富低聲溝通，想知道后面站著的六個人身份。
很快，在專家的聲音之下，方卓這一側的座椅慢慢增加，會議桌末尾的幾個高管不得不站起來聽課。
穆文瑞先前只以為這是方首富的保鏢或者公司助理一類，沒想到里面還藏龍臥虎，不只一個高盛的副總，還有索尼跳槽到易科的主管，最為關鍵的是……還有位沃爾瑪的供應鏈副總監。
人家這真是帶著專家團隊到訪長虹啊！
等到徐純德在眾人掌聲中結束發言，穆文瑞立即笑道：“感謝徐總對我們長虹的指點啊，這不聊不知道，一聊才看見產業變革就在眼前。”
“咱們長虹過去是驅逐洋彩電的彩電大王，現在不能自甘墮落啊！”
他看向方首富，提議道：“方總，我們先前在海外渠道上吃了虧，讓沃爾瑪的李總也給我們講講課，怎么樣？”
方卓自無不可，雖然在他看來，技術導向比海外渠道更重要，但也樂得進一步展示權威。
來自沃爾瑪的紐約州供應鏈副總監李紹博站了起來，沃爾瑪的供應鏈不是美國而是全球一絕。
不過，他的發言內容就頗為嚴厲，針對長虹在美國產品的售后服務提出了批評，認為再這么下去，長虹的產品很快就會被踢出沃爾瑪的美國供應。
這種情況和APEX公司有關系，在長虹明確對APEX提起訴訟后，那家基本就變成撒手不管的狀態，如果不是易科借著自家的體系緊急接管了一部分，長虹的產品可能已經被踢出去了。
截止到目前為止，APEX公司在美國倉庫的貨物帳面價值仍舊高達十多個億，但它既打不通美國其它渠道，也沒法提升自己在沃爾瑪供應鏈的位置，再加上一屁股的爛賬，季隆芬香江創業板公司的瀕臨退市……
沒有易科援手，長虹的產品只會被各種賤賣，錢也不會回流國內。
李紹博發言結束。
“方總，你再給我們講講？”副董穆文瑞笑著說道。
方卓微微搖頭，自己該講的都講了，但自己人還能再發表意見。
他側頭看了看，點名道：“周律師，你給講講我們在美國和APEX的業務轉讓合同，免得領導們還有什么疑慮。”
來自cadwalader律所的律師站起來講解合同與法律問題，順道也聊了聊長虹對APEX的起訴狀況，這都是自家律所的業務，沒什么不好說的。
等到這位律師也說完，方卓這一方便不打算繼續發言。
從行業發展、技術方向到長虹海外供應、法律流程，該說的都說了，這已經足夠領導們權衡。
國資副局魯景民見狀，笑道：“方總，要我說啊，真的，你都來了，那就別走了，你親自來領導我們長虹，大家都心服口服，相信穆總也沒二話。”
副董穆文瑞也打趣道：“有道理，我舉雙手贊成，方總來長虹，那我是放一萬個心。”
領導們都笑，會議室里的其他人也跟著笑，只是，有的人確實笑不出來，那也沒法強求。
“我是咱們長虹的忠實用戶，不然也不會和倪總相交莫逆。”方卓笑著回應，“這次呢，來的唐突，也是心里著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大家見諒。”
會議室里響起一片寒暄聲，領導們都很有風度。
現在就是明明先兵后禮，偏偏就覺得有種“方總這樣的人都這樣了，你還要他怎樣”的理所當然。
領導們絕口不提太子之位的商議，先前之所以看重趙詠就在于他的技術背景十分強勁。
可是今天這場會議，趙詠在技術領域沒有拿出足夠有說服力的觀點，關于長虹技術升級的方向必將還會有內部研究，但趙詠的意見分量就要打上一個問號了。
領導們不提，趙詠自己不出聲，趙詠一系的人被高盛、索尼、律所、海外晃住了眼，也不敢提出什么反對意見。
長虹意圖更換上市公司一把手的董事會接近尾聲。
“方總，你大老遠的過來，今晚我們得給你接風洗塵。”副董穆文瑞說道，“咱們得好好聊聊企業發展。”
“不了不了，來的時候就和倪總說過去他家吃，我這陣子各種喝酒，胃有點不適。”方卓婉拒道，“我這邊幫著維系長虹的海外渠道，咱以后的日子長著呢，今天讓我歇一歇，明天我給各位領導賠罪。”
“哎呀，方總，你說這話就見外了，你是咱們長虹的海外伙伴，為了企業發展還不能說兩句真話？”
穆文瑞又勸兩句，但見方卓實在堅持，也只好作罷。
董事會以一種出乎意料的結局結束了。
長虹的中高層紛紛離場，對于今天這場會議有太多的討論要回去之后三三兩兩的分析研究。
方卓和四位領導一一握手，最后是國資的副局魯景民。
“方總，這一趟過來辛苦了。”
“魯局，明天一定賞臉吃飯。”方卓對這位提出邀請，“今天還得是魯局主持大局，見了魯局，我心里才有著落。”
魯景民一笑，力道稍重的握了握手，沒說什么。
領導們沒有立即離開的意思，趙詠一系也是如此，看起來還要有些私底下的溝通，畢竟今天的計劃被逆轉了。
方卓一方和倪潤峰先走出會議室，下樓，走到酒店門口。
方卓安排自己人回酒店，隨后對倪潤峰恨鐵不成鋼的說道：“老倪啊老倪，該爭得爭，我人都到這了，你怎么還猶豫了呢？”
他說的是先前副董穆文瑞提出趙詠擔任總經理時倪潤峰的遲疑，那一刻讓他很不滿。
倪潤峰苦笑：“方總，那話是你沒到時，我自己親口在會議室里提出的建議，說讓趙詠先來企業里適應適應，等你來了，穆總拿這話堵我呢。”
方卓恍然，原來如此。
兩人交流幾句便邊走邊說，準備坐車去倪潤峰家里再聊。
方卓走了幾步，停下來等車調整位置開到近處。
忽然，他聽見旁邊的喳喳鳥鳴，側頭看了眼，隨意沖著樹上揮揮手，幾只鳥盤旋著飛走。
“喜鵲嗎？晚上還有喜鵲嗎？”方卓坐進車里，笑道，“是不是要下雨了，我來的時候這航班天氣就和預報的對不上。”
轎車緩緩駛離。
酒店門口剛剛出來的趙詠一行人看到這一幕，沒有出聲。
西南大區總監鐘杰信悄悄瞧了趙副一眼，剛剛想說的話也被默默吞進肚子里。
喜鵲來了，喜鵲又被趕走了。
……
長虹的一場會議結束，不少參與的人都感覺出這象征著什么重要的事情。
今日參會的四位領導在回家的路上就開始打電話，意思還都大同小異，既認真又迫切。
“明天，就明天，別忘了讓你侄子買長虹的股票，你現在就給他打電話，說是我說的。”
“先前是先前！先前要賣，現在要買，你懂什么！”
“閑余的錢都可以買，我的眼光能出什么問題？”
上市公司長虹電器迎來利好，這便是最具象征意義的事。
中長期先不論，短時間里全國首富和長虹在海外達成合作的消息就能起到刺激股價的作用！
全國首富剛剛美國上市的易科本就在海外做得不錯，這是眾所周知的事，現在接手長虹海外的攤子，以強扶弱，股價憑什么不漲？
領導們對自己這點眼光還是有自信的。
當領導的嘛，該賣的賣，該買的買，該兌的兌，這種事情都把握不好，還當什么領導。
至于其它的事，長虹的技術升級方向得好好研討，長虹的海外銷售對GDP的拉升似乎也有了新的增長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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