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小木屋，往東不到一百米，便有一條小溪，
這條溪水一直流到下面的水塘，再溢出到不遠處的河溝，然后匯入江河、流向大海。
陳建國蹲在小溪旁，四只獵物擺在腳邊，再邊上是幾個大木盆，
這幾個木盆都是他自己箍的，在這個地方，他算是將“就地取材”應用到了極致，有什么就用什么，還推陳出新，哪怕只能用一段時間也沒關系，大不了再重新做，反正又不用花錢。
手上拿著軍刀，順著豬獾的傷口切進去，不一會兒便剝下一張皮，將皮子攤到一旁，隨后將油脂切下來放到一邊，內臟集中到一只大竹罐里，再把肉放到大木樁上，揮動柴刀啪啪幾下，便剁成小孩拳頭大小的肉塊，丟進木盆里面，
站在一旁的姜麗麗，立刻拿著竹筒舀水，倒進木盆中。
陳建國一邊收拾下一只，一邊輕聲說道，“我記得你今年是16歲是吧？”
姜麗麗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突然想到他看不到，便小聲說道，“是。”
陳建國轉過臉看著她，咧嘴笑了笑，“家里是右隊？”
聽到這話，姜麗麗立刻低下頭，不吭聲了，只是默默繼續舀水。
陳建國耳朵動了動，沒聽見異常的聲音，便繼續輕聲說道，“看你以前似乎沒干過體力活，家庭條件應該不錯吧，是資本家？”
姜麗麗腦袋扎得更低，依然沒吭聲。
陳建國轉頭看了她一眼，笑道，“再低脖子就斷啦。”
姜麗麗愕然抬起頭，又感覺不太對，瞬間滿臉通紅。
“呵呵，”
陳建國笑著搖搖頭，隨即嘆了口氣，說道，“只要不偷不搶，不坑蒙拐騙缺斤少兩，正正經經地做生意，資本家也沒什么不好的。”
聽到這話，姜麗麗猛地轉頭看向他，似乎在思考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幾句話的功夫，陳建國又剝好一張皮，內臟依然丟到一旁的竹筒里，將肉剁成塊，扔到木盆中，“別停，繼續加水。”
“哦、哦，”
姜麗麗應了兩聲，趕緊繼續舀水，
陳建國繼續收拾獐子，同時說道，“這些野獸其實還沒有家畜好吃，一股子膻味，尤其是豬獾，如果沒處理干凈，那味道聞著就想吐，
不過，用清水多泡幾遍，把肉里面的血水都泡出來，然后用幾味藥草和香料一起燉，湯汁倒掉，也能將腥味去掉大半，剩下的那點，下鍋的時候處理好了，還別有一番滋味。”
言語之間，似乎是一個有多年炮制野味經驗的老廚師。
可姜麗麗的心思卻完全沒在這上面，而是小心翼翼地看著他，“你，剛才的話、是什么意思？”
陳建國轉頭看了看她，笑道，“資本家也沒什么不好的？”
姜麗麗直愣愣地看著他，輕輕點了點頭，
陳建國暗暗嘆了口氣，低下頭來，手上的動作不停，“沒什么，我就覺得只要不去害別人，就算挺不錯了，如果還能在有余力的情況下幫助人，就可以算得上好人，
至于說是資本家還是貧農，其實跟好與壞并沒有直接的關系，李先生以前也說過，資本家里面也有好人，貧農里面也有壞人，就這么簡單。”
聽到這話，姜麗麗先是愣愣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便忍不住紅了眼眶，低下頭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陳建國轉頭看了一眼，立刻說道，“可別咬破了，很疼的。”
姜麗麗趕緊張開嘴，喘了幾口氣，壓抑住自己的哭聲。
見到她這個樣子，陳建國不禁心里一軟，莫名地想到了王婉茹，
同樣的家庭出身，她也應該和王婉茹一樣，被人排斥過吧，只不過王婉茹有自己護著，幾乎沒受到什么傷害，而年紀更小的姜麗麗，就只能自己承擔，
自己只不過說了幾句公道話，甚至算不得安慰，她就哭成這個樣子，真不知道她以前又是怎樣的遭遇。
呼出一口長氣，陳建國轉頭看著她，問道，“家里來信說什么了？”
姜麗麗好不容易止住哭意，用力搖了搖頭，帶著幾分哭腔說道，“外公去世了，我爸被派去農村，我媽也病了，信是我表姐寫的，我爸媽不讓她告訴我，可她看我媽精神不好，就忍不住跟我說了。”
聽到這話，陳建國也只能默然無語，
怎么說呢，現在還好了一些，如果是早兩年，抄家破門也只是稀松平常，對此他也無可奈何，
輕嘆一口氣，陳建國繼續手上的工作，同時輕聲說道，“你打算怎么回信？”
“啊？”
姜麗麗滿臉愕然地看著他，似乎沒想到他會這么說，
就不安慰一下的嗎？
陳建國頭也不抬地說道，“你來這里是自己報的名吧？”
姜麗麗點點頭，“是。”
陳建國深吸一口氣，轉頭看著她，“你父母同意嗎？”
姜麗麗遲疑了一下，緩緩搖頭。
“那就是了，”
陳建國笑了笑，看著她說道，“你為你外公的去世、父親的遭遇還有母親的病情難過，設身處地，你父母也一定在為你擔心，給他們回信的時候，不妨多寫一點，告訴他們你已經長大了，讓他們不要再為你特別擔心，你能照顧好自己，也讓他們照顧好自己。”
姜麗麗愣愣地看著他，見他又去處理獵物，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說道，“我，不知道怎么寫。”
陳建國頭也不抬地說道，“很簡單，告訴他們，你表姐已經跟你說了家里的事，你讓他們不要太難過，要保重身體。然后就是，你在這里過得很好，吃得飽穿得暖，有志同道合的同伴，也沒有人欺負你，隔三差五的，還有個傻小子打獵給你們吃肉，”
說著回頭看著她笑了笑，“這樣就可以了。”
姜麗麗滿臉茫然地眨眨眼，似乎不明白為什么要這樣寫。
陳建國便說道，“戰勝困難的唯一辦法，就是正面困難，痛苦也一樣，同時人不能只生活在痛苦里，”
頓了一下，他問道，“你聽過一首詩嗎，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姜麗麗輕輕搖頭，“沒聽過。”
陳建國想了想，覺得沒聽過也正常，按照她的年紀，16歲，應該是53或54年生人，等長大一些，正好碰上蘇聯撤退，兩國交惡，后來更是年年論戰，沒聽過普希金的詩也正常，
便對著她念道，“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不要心急！憂郁的日子里須要鎮靜，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將會來臨！心兒永遠向往著未來；現在卻常是憂郁，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將會過去；而那過去了的，就會成為親切的懷戀。”
聽到這首詩，姜麗麗卻兩眼滿是茫然，過了好一會兒，才喃喃說道，“真的會過去嗎？”
陳建國笑了笑，“黑夜的盡頭是白天，黎明之后就是天亮，一定會過去的。”
姜麗麗怔怔地看著他，突然問道，“為什么，你會跟我說這些？”
陳建國笑道，“哪有什么為什么，趕緊的，舀水，還得換好幾遍水呢。”
隨即低下頭，繼續解剖最后一匹狼，
心里卻暗暗嘆了口氣，
可能是你們有點像吧，
想到這里，心里的思念愈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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