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女子四十多歲的年紀，長相并不是美艷濃烈，卻有說不出的溫柔婉約。恰似一闕婉約的新詞，又像皓月當空撒下的銀白清輝，身上的淺灰色僧袍非但難掩傾城容色，反倒更添了一股出塵之感。
眉目顧盼間，和蘇鈺極為相似。
謝云嫣回過神來，第一反應就是去看身邊的蘇鈺。
從她的角度望過去，男人雖然表情平靜，眸子里翻涌著的復雜情感卻暴露了他起伏不定的內心。
“鈺兒，”岳凌楓，不，懿賢皇后看著蘇鈺，哽咽著柔聲喚他，“你平安長到這么大了。”
母子血脈相連，即便沒有證物，蘇鈺也能確定，面前的女人就是自己的親生母親。
他握緊了拳，艱難地開口：“您……這些年……您……”
從記事起就認為已經去世的生母突然出現在面前，就算他的心真是千錘百煉，也無法理性地面對這樣的局勢。
看著娘親給自己使眼色，示意自己跟著她出去，將空間留給這對母子，謝云嫣抿了抿唇，迅速地下了決定。
她靠近蘇鈺，伸手輕輕掰開他的拳頭，和他十指相扣，幾乎是立刻的，蘇鈺反手扣住謝云嫣的手，扣得那樣緊，像是溺水之人握住最后一根稻草。
謝云嫣用自己的方式無聲地安慰他，告訴他無論什么情況，自己都跟他一起面對。
曾經蘇鈺多次將她從負面情緒的漩渦中拉出，成為她的依靠，現在，換她來支撐蘇鈺。
相互扶持，本就應當如此。
“懿賢皇后，蘇鈺在知道自己身世之后，曾經想盡各種辦法探查，但所有的證據都證明您已經去世。”謝云嫣控制著自己的聲線，冷靜的開口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么事，讓您選擇假死，而且這么多年都不和蘇鈺相認呢？”
懿賢皇后看著十指緊扣的二人，半晌后，才開口說道：“謝姑娘，今日我才真的明白，原來鈺兒卦象中的那一線生機，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能夠成為他助力的將軍府，而是你。”
“來，坐下吧，你們所有的問題，我都會一一解答。”
屋外夾著初冬寒意的秋風呼呼作響，屋內四人圍坐在八仙桌前，聽懿賢皇后將當年的真相娓娓道來。
“我與皇帝的第一個孩子，是被他親手害死的。”
懿賢皇后頭一句話便如晴天霹靂，炸響在了三人的耳中。
“皇帝登基后的頭幾年，還一切平順，與我也是夫妻情深，伏案齊眉。可是在他連生幾次大病后，便疑神疑鬼，覺得有人要暗害他，不但派密令人士暗中探查，還開始沉迷煉丹制藥，想要長生不老。”
“其實他的病都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原先戎馬征戰時留下的舊傷，只要悉心養護，很快就能痊愈。”
“這話我說過，太后也勸過，可他不僅當耳旁風，還以后宮不得干政的規矩訓斥我。”
“有一日我留宿養心殿時，夜間驚醒，聽得外面有動靜，以為是皇上又在熬夜批折子，便披衣起身，想給他添些茶水。卻不想，透過門縫看見當時已經被立為太子的兒子跪在地上，頭發散亂，額頭上滿是磕出的傷痕。”
“皇帝像是看一個物件兒似的看著他，最后對他說，既然你這樣關心父皇，那便親自來幫朕試藥，也算全了你一片孝心。”
“第二日，便傳來太子重病，需要靜養的消息。”
“東宮大門緊鎖，無論是我差遣心腹宮人還是親自前去，都見不到太子。再后來，太子藥石無醫，病逝。”
說到這里，懿賢皇后微微停頓了一下，平息凌亂的呼吸。
“是皇帝服用的丹藥有問題？”
蘇鈺握緊了面前的茶盞，問道。
“是，但不僅僅如此。”懿賢皇后聲音沉沉，“太子見他服用丹藥之后性情暴躁，便多次勸阻他不要再服。皇帝非但不聽，還疑心上了太子，覺得太子是見不得他身體康健，想讓他早死，好自己當皇帝。”
“甚至還猜疑上了我。”
“太子為了洗清自己與我的嫌疑，更是一片孝心，便答應替他試藥。至于是丹藥真的有問題，還是皇帝在其中動了手腳……”
深宮中埋藏的秘密太多太多，太子的死因，注定是其中一個。
窗外的風越來越大，吹得窗紙呼呼作響。
“之后呢？”
懿賢皇后喝了口茶，才繼續道：“知曉此事后，我便去見了太后。我對太后說了許多話，至今已經記不清了。只有一句，時至今日，我都銘刻于心。”
“我對太后說，今日他能殺子，明日就能殺妻，后日就能以無辜百姓的血肉去煉長生丹藥，我們東曜的江山真的要亡在他手里嗎？”
謝云嫣震驚到了極點。
這話分明就是圖窮匕見，太后可是皇帝的親娘，懿賢皇后就不怕太后一怒之下以挑撥母子關系的罪名處死她嗎？
可對上懿賢皇后那雙冷厲的眼，謝云嫣便明白過來。
她的傲骨不允許她在看透后，還裝聾作啞地茍活下去。
原來蘇鈺的傲骨，是因為遺傳自這樣一位母親。
蘇鈺看著母親，終于了然：“是太后將您送出來，做了一出假死局？”
“不錯。太后雖然是皇帝親生母親，可她更是東曜的太后，她知道皇帝對我的疑心不會止步于殺了太子。于是便借著皇帝的疑心，安排懷著男胎的我假死，從此在寒潭寺中隱姓埋名地活著。”
“目的便是留下一滴能撐起東曜的血脈。”
“若是皇帝改邪歸正，鈺兒你便以靖國公長子的身份活下去，我也在寒潭寺終老一生。若皇帝一意孤行，膝下又沒有能擔大任的皇子，那今后東曜的江山，就交到你的手中。”
謝云嫣和蘇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見了對太后的欽佩之意。
可惜，太后終究沒有算到，靖國公的背叛，還有皇帝終究知道了蘇鈺的真實身份。
蘇鈺轉過頭，直視自己的母親：“太后當日必定給您留下了能證明身份的信物吧。”
懿賢皇后點了點頭，道出了她獨自守了多年的最后一個秘密：
“太后當日只讓我從宮中帶走一件東西——那便是歷來只有皇后能夠擁有的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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