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這個谷主不一般 > 五百一十四章 臨軒策問


    大殿之內。

    天子金殿問策。

    這是無數讀書人夢寐以求之事。

    但對于章越等寒門學士而言,走到了今日早就練習了無數次。

    讀書人科舉所學的策問,便是專攻天子臨軒問策。

    章越從讀書至今,僅在考場上策論都寫了幾十篇,至于十年寒窗寫得不下于上萬篇,至于在嘉祐六年的制舉上,更是仁宗皇帝也是緊點親自策問他與蘇軾,蘇轍兩兄弟。

    不過章越明白,這些策問都是不作數的。

    皇帝與考官不會因為你寫得好而采納你的策論作為國策,你反而要反向揣摩皇帝與考官他們喜歡聽什么,而你就寫什么。

    但是以官家目前對自己的器重……

    章越不由有所顧慮,書生時激點江山文字,大可以意氣飛揚,甚至語不驚人死不休。但是到了他這個位置反而是要慎重。

    章越這才慢了半拍,卻見官家已是耐不住言道:“朕不愿聽虛詞,還請章卿告訴朕何為大道之要,至論之極?”

    章越聞言,深切地體會到眼前這位皇帝那等急切求治的心情,更確切地形容那就是心急。

    章越聽說過官家之前召見司馬光,也是問了如何治國的問題。

    司馬光答說,天子當以修身為本,再尋治國之要。

    司馬光說這話不是雞賊,確實是這個道理。

    官家剛剛登基,雖說有幾個老師教著,但自己全無處理政事的經驗,如今逮到一個大臣便問如何治國,這個我們怎么好回答呢?

    最穩妥地應該是皇帝執政二三年后,有了自己的判斷能力,到時候再行獻策。

    否則到時候施政出了什么差池,官家來一句司馬光,章越誤朕……當初說好了五年平遼呢?

    故而司馬光身為儒家大宗師,每一句話都是從人情出發的。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皇帝你現在太菜了,等學上個兩年,我再和你說如何治國。

    司馬光的話,皇帝沒聽懂。

    官家如今的狀態就是……朕在線等挺急的,怎么辦?

    自己也學司馬光那般搪塞官家?

    不行。

    皇帝沒有治國的經驗,但不等于沒有自己的判斷。

    故而自己必須似圍棋里下指導棋那般,勝負不是目的,而是教棋手正確的下棋。

    于是章越先問道:“陛下,施政之事在于人主,臣雖有治國之道,但未必見得是陛下的治國之道,如何治國還需陛下于處政聽政之間有自己主張。”

    官家聽了這句話有些失望,因為他詢問的幾個官員里也有人似章越這么回答。

    “譬如教人下棋,教人落子何用?要緊是明白自己欲如何落子。臣敢問問陛下一句,近來可還有讀韓非子嗎?”

    官家目光一亮,用力地點點頭道:“朕一直在讀。”

    法家的學說,在皇帝眼底就似包裹著蜂蜜的毒藥,縱使身邊人一直說這個有毒有毒,但每個皇帝都會忍不住去嘗試的。

    章越肅然道:“自太祖開國以后,祖宗守天下,能至百年無大變,粗致太平,這用得可非申韓之道。”

    官家問道:“那當如何為之?”

    章越道:“變風俗,立法度,為方今天下之疾也。此非申韓之法不足以變之,但陛下如今欲尋富國強兵之術,但便問大臣皆言不可,這是何故呢?”

    官家點了點頭。

    章越道:“陛下,孔子當初自占,得之賁卦,不由目露悲色。子張問,賁卦是吉利之卦,夫子為何不喜?”

    “子曰,賁卦中有個離卦,并非是正色之卦,黑白二色方是正色,故賁卦是文飾之卦。然而上好的黑漆不需修飾,好的白玉不需雕琢,質地純正也不需要文飾。”

    “陛下,孔子尚質甚于文,故不喜賁卦,但我等讀易傳,卻可知賁卦可有小利而前往。”

    “若以治國而論,法家為質,儒家為文。質勝過于文,則野,文勝過于質,則史,唯有文質彬彬方為君子之道。”

    官家恍然道:“我漢家之制度有法家之霸道,亦儒家之王道,但不是為儒表法里了嗎?”

    章越道:“陛下,文飾非表面之道,也不是表裡不一之道,而是在於飾外揚質,文質合一。”

    “這天道就在于剛柔交錯之中,而這人道則在文治教化而有止,故而我們行道的時候要觀乎天道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這賁卦之要,在于柔來而文剛,當要行柔道時,以剛道為文飾,要行剛道時,以柔道為文飾,正如道家所說的萬物抱陽負陰一般。故而當陛下能體察到人文時,那么就可以行天道了。”

    官家恍然道:“章卿的意思,朕有些明白了,朕欲變風俗,立法度,就要先明了世人為何不愿變風俗,改法度,然后就可以行道了。”

    “章卿,如今朕當施以何策?”

    章越道:“在於選拔人才,親賢人,遠小人,禮義廉恥皆由君子出。”

    “只要陛下的心腹之臣多了,那么大事也可徐徐圖之。最要緊的還是多聽諫言,使言路暢通,這也是易以泰者通而治也,否則閉則亂也。”

    官家點點頭道:“然也。這么多大臣之中,唯獨章卿肯與朕說實話,此番奏對,朕大有所獲。”

    “仁宗皇帝和先帝都曾留下言語,說卿可以輔國。朕眼下需一個施政謀策之人,朕打算用卿來謀國……”

    官家說完,章越連忙道:“陛下,臣年輕資淺尚不足以堪大任,若陛下欲行道,臣可以輔之,但還是要另擇重臣。”

    章越抹了一把汗,自己什么資歷,為官才幾年,你居然把這么大的事往我身上堆?

    由此可見,天子也是實在太急切了,太過于急功近名,有點逮到人就要重用的意思。

    官家也突然記得確實章越確實資歷不夠,要輔助他施政施策最少也要翰林學士以上才行。

    章越如今距離這個位置還有些遠。

    于是官家看向章越道:“依卿看來,如今這天下官員之中誰可以輔朕行道?”

    章越聽了官家的話,一個名字迅速從腦間劃過。

    但這個猶豫只是片刻,他道:“陛下,有一人,此人便是江寧府的王安石。”

    章越說完這個名字后,一旁的韓維不由又驚又喜。

    而天子則是默念至:“王安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