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瀾平時只是懶于爭論辯駁,并不是不善言辭。
一旦她開口,很少有說服不了的人。
包括陰物。
聽到這話的剎那間,阿月瞳孔驟縮,面上也露出了悲戚之色。
她想要質問,為什么偏偏非要是葉瀾不可。
可這個答案,她很清楚。
因為葉瀾是玄宗之主,一出生就主動要承擔起這個天下的興亡。
少女,注定是那個負擔前行的人。
“葉瀾……我不想再也見不到你。”
千年鬼王第一次流露出了強烈的脆弱,盡管她沒有眼淚,可眼底已經溢滿了哀傷。
葉瀾朝她輕柔地笑,“我會盡全力活下來,但如果有意外,我會斷了跟你的契約。現在有陳哲熙陪著你,我很高興。”
“葉瀾……”阿月皺著一張小臉,聲音哽咽,恨不得撲進她懷里哇哇大哭。
可惜時間不等人,葉瀾已然松開了她的手,轉身面對惡魔重新結印。
她用盡渾身內勁,輔以玄術,才在敕令中打開了一個意識缺口。
巨大的黑洞凌月當空,一出現便摧枯拉朽有著龐大的吞噬之力,仿佛要將萬事萬物都吸入其中。
此時所有人都領會到了神的力量,心頭劇顫。
葉瀾站在黑洞前,負手而立,衣袂飄飄,最后望向陪伴著自己長大的玄宗長老團,淡聲下令道:“若我沒有回來,便由南長老接任玄宗族長,即刻撤出古歐。另外……”
話到此處,她頓了頓,接著才繼續道:“幫我把蕭云霆帶回去。”
如果此去便是訣別,那起碼她要護住他的一條命。
長老團從剛才就一直在靜靜聽著她的安排,到了這一刻才終于控制不住情緒,幾個男長老表情抽動了幾下,忍不住紅了眼眶,可卻都咬緊了牙關,什么都沒說。
而被委以重任的南絮早已淚流滿面。
她仰頭望著黑洞前的纖瘦身影,想起數月前少女才在自己面前爆體而亡過一回,彼時也同樣是為了拯救天下蒼生,硬撐到了最后一刻才欣然赴死。
有時她會不甘,甚至怨恨老天爺,為什么所有重擔跟枷鎖都要壓在這樣一個年幼的孩子身上,想讓自己代替對方去死。
然而理智卻提醒著她。
這場危局,只有葉瀾才能力挽狂瀾。
如果連星盤的命定之主都不行的話,那他們就必須斷尾求生,為這個世界拼盡全力去尋覓另外一絲生機。
所以歷史無論重演多少遍,南絮都只能朝她頷首,咬碎牙關說出一句。
“是,族長。”
葉瀾面上露出了一絲笑,這才放心回頭,一腳毫不遲疑地邁進了黑洞當中。
神的意識領域不同于凡人。
葉瀾走進黑洞后,看見不是如蕭云霆一般的童年軌跡,而是一片浩瀚的星空。
彼時不周山的天柱還沒被撞斷,天地尚且相連,璀璨銀河閃閃發亮,人們站在海邊甚至觸手可及。
她被上古天地初開時的景象所震撼,望著滿目荒土的地球表面,世界萬籟無聲,神明酣睡,無憂無慮。
漫步走了一陣后,見曠野沒有半點蹤跡,葉瀾也沒有著急,而是席地盤腿而坐,在一塊大石上開始誦經。
“往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念嗔癡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懺悔……”
《地藏經》緊隨儀軌之后,隨著經文一點點展開,在強大玄力的加持下,金色梵文在空間內一點點鋪成開來,很快遍布整個荒野與星空。
即便知道面對的是神靈,她也沒有如常人一般三跪九叩祈求垂憐,而是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去做一點事情。
等誦讀到了一百遍時,她才緩緩睜開眼,發現身上落滿了塵土,臉上也覆上了冰霜,好像跟天地間一起成為一粒塵埃了一般,而漫天銀河的夜幕卻已經露出了光明的一角。
那一角似墻皮脫落,顯得整片星空都成了虛假。
實際上,那也確實是假的。
經歷了上萬年魔氣侵襲,神靈早成了魔鬼,意識混沌不清,曾經皎潔浩瀚的星空在回憶里也籠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怨氣。
一百遍《地藏經》也只是揭開了一個角。
眼見有希望,她便繼續閉眼誦讀,在山間承受風霜雨雪,酷暑嚴寒,徹底成為一顆石頭,一棵樹。
一葉一菩提。
在玄力枯竭之際,再度抬眸時,她終于見到了一只眼睛。
高高懸掛在夜幕之上,澄澈又干凈的一只眼眸正靜靜俯視下來,無悲無喜。
葉瀾從其中看出了佛性,伸手將身上長出來的小花小草放到一邊,起身行禮道:“弟子乃玄宗傳人,多有叨擾,請勿怪罪。”
同樣沒有三跪九叩,卑微怯懦,而是不卑不亢,作為晚輩給長輩行了一個簡單的見面禮。
那只眼睛似乎盯著她看了許久,又似乎才聽懂她說話,半晌才學著人言吐出兩個字,“何事?”
有得商量。
葉瀾心頭一松,面色有些羸弱蒼白道:“我知道蒼生罪惡,污穢了土地,辜負了天地的一番造化,但我作為人類同族,不得不出面請您高抬貴手,放人類一條生路。若您愿意蘇醒,我愿一寸寸普度濕地的每個靈魂。”
凈化魂魄,無論需要耗時多久。
只要能給人類換來一線生機。
她虔誠的態度讓神靈不解,緩慢眨了一下眼睛,嗓音比剛才清晰流暢了許多,“我以為你們只會殺戮。”
畢竟從它沉睡以來,感受到的只有惡意跟殺戮。
葉瀾垂下眉眼,無從辯解,“我很抱歉。”
神靈也知道糾結這些無濟于事,于是提出了第二個問題。
“如果我醒來,又該去哪里呢?”
“……”
葉瀾一下被問住了。
她進來時只想著拯救蒼生,可從來都沒想過神也有困惑。
而這一秒的遲疑也落在了對方眼里。
“你們將我強行喚醒,卻無法負責。”它如是道,聲音和緩聽不出情緒,可星空卻轉瞬間就被烏云籠罩住了,黑壓壓的魔氣化為巨蛇,已經朝她張牙舞爪抓了過來。
“唔。”葉瀾一下咬到了半空中,舉到那只眼睛面前,盡管身上已經多處被魔蛇咬出了血洞,但還是一言不發。
眼睛盯著她看了又看,問道:“如果我醒過來的代價是你形神俱滅,你還愿意嗎?”
葉瀾聞言,沒有絲毫猶豫,“愿意。”
眼睛愣了愣,眸底又浮現出了迷惑。
“你好像跟其他人類,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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