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罷，孫平淵雙手負在身后，轉身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老先生請留步。”
稚嫩的童音從身后傳來。
孫平淵站定了腳步，重又轉過身去，詫異道：“云山？怎么又回來了？是有什么事嗎？”
解云山站定，喘著氣朝孫平淵行了禮，道：“老先生，學生有一疑問，特來請教先生。”
“哦？是什么疑問？”
解云山緩了緩，斟酌著措辭道：“學生不明白老先生對狗蛋和寶娃子的處理方式為何會有所不同。”
孫平淵已經明白解云山要問什么，不過他并沒有急著回答，而是反問道：“你覺得我的處理方式有何不同？”
解云山想了想，道：“狗蛋和寶娃子都是村里的小惡霸，都做了不好的事，但老先生愿意接納狗蛋，卻好像不愿意給寶娃子機會。”
孫平淵笑笑，繼續引導解云山道：“你覺得真的是我不愿意給他機會嗎？抑或是他自己不要？”
解云山認真想了想，道：“是寶娃子自己不要。”
孫平淵點頭，笑道：“的確如此，所以不是我的處理方式不同，而是他們對待機會的態度不同。”
解云山終于想通其中關鍵，眼睛一亮道：“學生明白了，所以老先生其實給了狗蛋和寶娃子同樣的機會，狗蛋努力捉住了，但是寶娃子卻沒有。”
“沒錯。”
孫平淵捋著胡須，眸中露出贊賞，“那我再問你，你可知為何他們對待機會的態度竟會如此不同？”
解云山簇起小眉頭，“學生不知，請老先生賜教。”
孫平淵想了想，道：“好樹結好果，壞樹結壞果，一個人內心深處的為人是掩藏不住的。雖然狗蛋和寶娃子都做了壞事，但仔細看你就能發現，其實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
“老先生的意思是，狗蛋本來是好人，但寶娃子本來就是個壞人嗎？”
孫平淵搖了搖頭，“這話有些絕對，雖然人受出身影響讓其本質有所不同，但世上其實并沒有固定的好人和壞人。老天給了人同等的機會，每個人都有機會變好，而每個人也都有機會變壞。”
解云山撓撓頭，不解地道：“學生還是不太明白。”
孫平淵轉身，眺望遠方山林，道：“云山你看這片山林，每種花都有它自己的花期，每種果也有它自己的季節，世間萬物各自有時，錯不了亂不得。萬物如此，人亦如是，每人都有獨屬于他自己的時機點。”
“獨屬于他自己的時機點？”
“正是，狗蛋如今等到了自己的時機點，并嘗試去捉住它，可寶娃子還沒有。一頭牛不想喝水又有誰能按得下它的頭？寶娃子的時機未到，如今的他并不稀罕我給的機會，我再強留他又有何益呢？”
老先生一席話如醍醐灌頂，讓解云山頓覺身心明亮。
果然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之前他聽大哥給他講過這句話，但如今他才算真正體會到了其中含義。
他滿心感激地朝孫平淵行了一禮，“多謝老先生，學生受教了。”
孫平淵哈哈大笑，慈祥道：“天要黑了，快歸家去吧。”
解云山恭敬應了一聲，背著書袋噔噔噔地跑出了學堂。
只是他并沒有往大牛家跑，而是拐了個彎一刻不停地跑回了自己家。
大嫂嫂方才被里正叔叫走了，他擔心大嫂嫂會出事。
可是等他跑到家時，卻發現家里頭一個人也沒有，于是他又立即往程嬸子家那邊跑去。
半路上，他遇見了正往家走的狗蛋。
想起方才狗蛋替他擋了一拳，解云山拔腿就沖到了狗蛋前面攔住了他。
“你干嘛？”狗蛋不耐煩地道。
換了以前，解云山聽狗蛋這樣說話鐵定就會躲得遠遠的，可現在他已經知道這人就是個嘴硬心軟的紙老虎，同時還是個可憐人。
他一點兒也不怕他，反而還有些想幫助他。
看見狗蛋嘴角的傷，解云山心里有些過意不去，“剛才多謝你幫我們。”
狗蛋撇撇嘴，“別自作多情，我可沒那么好心，我只是不想欠你們人情。”
解云山不解，“欠人情？”
就是那只雞蛋的人情，如果不是頭一天敲鑼時收到了那只雞蛋和那個菜饃，他恐怕一天都堅持不下去。
不過他并沒打算把這些告訴別人，他淡淡看了解云山一眼，直接就繞過他接著往前走。
見狗蛋直接不理自己，解云山怔愣了下。接著，他想起什么，火速從書袋里掏出兩只雞蛋，又快步跑過去把雞蛋塞進了狗蛋的書袋。
“謝禮！”
解云山跑開，轉頭朝狗蛋嚷了一句，然后便一刻不停地往程氏的屋子跑去。
狗蛋把手伸進書袋摸了摸。
兩只雞蛋？
他抬頭怔怔看著消失在小路盡頭的身影，不知不覺就濕了眼眶。
解云山并不知道自己的小舉動已經溫暖了別人，他只顧著悶頭往前跑，沒多久便來到了程氏屋外。
屋門開著，里頭站了不少人，時不時傳來人嘆氣的聲音。
解云山心頭一緊，悄悄走了進去。
他一跨過大門，解云湛便一眼認出了他，忙拄著拐杖上去。
“大哥。”解云山驚喜道。
解云湛點頭，摸了摸弟弟的頭。
這么涼的天，這孩子竟然跑出了滿頭大汗。
解云湛皺了皺眉，拿出自己的手帕開始給弟弟擦汗，邊擦邊低聲問道：“怎么跑這里來了？”
“就是來看看。”
解云山乖乖站著，小眼神卻滿屋子亂飛，
解云湛見了又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方才那鄉親去學堂把莊安晴叫過來時，估計被這孩子聽到了吧。
“大嫂嫂在屋里，正在給程嬸子看病。”
解云湛幫弟弟擦完了汗，收起手帕低聲給他解釋。
話音剛落，莊安晴和里正便一臉凝重地從屋里走了出來。
“里正，程嬸子怎么樣了？”
在場的一個鄉親看見兩人出來，連忙問道。
這人正是程氏的鄰居，方才他婆娘過來給程氏送點吃食，結果一開門就發現程氏吃了老鼠藥倒在地上半死不活。
他們半點兒也不敢耽擱，立即跑去找了里正，然后又照著里正吩咐把莊安晴請了過來。
里正搖了搖頭，嘆氣道：“發現得太晚，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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