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去霖市只是單純過個生日，周六去周日就回，道笙沒拎行李箱，只背了個書包。
飛機落地時才剛過九點，霖市的氣溫比薌城低一些，天氣也不好，下飛機時道笙的衣衫被狂風吹得上下翻飛。
道笙裹緊外套，抬頭望了一下天空。
明明應該是陽光明媚的時刻，頭頂上卻漂浮著大片大片的烏云，陰沉沉的天，陰沉沉的光線，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道笙本來還算愉悅的心情莫名也跟著不美妙了。
乘著擺渡車到到達大廳，閘口處接機的人不多，掃一遍就能看清每一張臉。
沒看到熟悉的身影。
道笙皺了下眉，拿出手機給溫慧打電話。
無人接聽。
再打道定的。
關機了。
“搞什么啊，”道笙嘟囔一句，“給我準備驚喜也不能電話都不接吧。”
翻到爺爺的聯系方式，在按下撥通的一剎那，道笙收起了手機。
爺爺昨天說了要給她做好吃的，現在應該還在菜市場呢。
打車過去算了。
道笙招了輛計程車，坐進車里后，司機問她目的地。
“嗯……”道笙沉吟片刻，才發現自己居然忘了小區名字，只依稀記得一兩個字，“我想想啊，好像叫橡，橡什么——”
“橡樹灣是吧？”司機一下子猜出來了。
“對，就是橡樹灣。”道笙點頭。
“小姑娘，你不常來霖市吧？”司機發動車子，疾馳在寬敞的街道上，“去橡樹灣干什么？走親戚？”
“我爸媽住在那邊，”道笙低頭給傅白榆發消息報平安，隨口答，“我去找他們。”
司機看一眼后視鏡，“你從哪來的？”
“薌城。”
“你爸媽都在橡樹灣買房子了，怎么不跟他們住在一起呢？你爸媽是不是對你不好？”司機開玩笑地問。
道笙不喜歡在陌生人面前過多提及家事，尤其這個司機說話的語氣她很不喜歡，但出于禮貌她還是回答了，“我在薌城上學，所以不能和我爸媽住在一起，他們對我挺好的，謝謝你關心。”
司機聽出來道笙的抗拒，沒再多問。
道笙靠著車窗，心里卻有些不是滋味了。
這些年爸爸媽媽雖然每個月都會定時打來生活費和零花錢，但對于其他事情幾乎是不聞不問的狀態，偶爾關心一兩句，也是逢年過節的時候。
其實……對她根本不算好吧。
☆☆☆☆☆
機場離橡樹灣將近一個小時車程，道笙乘著電梯上樓，敲響房門。
出乎意料的，沒人開門。
摸出手機剛想給爺爺打電話問他在哪兒，對門鎖芯傳來一陣響動，似乎有人要出門。
道笙腦海里冒出那張胖乎乎的臉，快步跑到樓梯間，躲在門后，透過縫隙看著樓道。
“吱呀”一聲，門開了。
王阿姨比去年見時更胖了，她手里拎著兩袋垃圾，放到門口后又關上了門。
道笙松了口氣，幸好她躲得快。
她實在不想和王阿姨打照面，只要一看到她，就會想到那番話。
道笙在樓梯間多等了一會兒，確認對門不會再有人出來后，才慢慢走出去。
身后的電梯門發出“叮”的一聲，她下意識回頭。
是溫慧。
她走出電梯，一直低著頭看手里的東西，沒注意到家門口的道笙。
“媽媽！”道笙忍不住喊她，像枚小炮彈一樣激動地跑過去伸手要抱抱。
溫慧聽見聲音驀地抬頭，見女兒一頭扎過來，趕緊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攔在自己和道笙之間。
“笙笙，你先別過來。”她的聲音竟緊張了。
見媽媽抗拒自己的接觸，道笙的動作也僵住了，小聲問：“怎么了？”
與此同時，她看清了溫慧手里拿的紙張是什么。
最頂上清晰印著一行大字。
孕檢報告單。
☆☆☆☆☆
“笙笙，媽媽懷孕了。”
進家門后，溫慧拉著道笙在沙發上坐下，笑容滿面地宣布了這個喜訊。
道笙卻覺得渾身發涼，如同五雷轟頂。
她記得，自從二胎開放之后，班上一部分同學有了自己的弟弟或者妹妹。
她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成為其中的一員。
她不反對爸爸媽媽生二胎，但她覺得，不應該是以這樣的方式。
“多長時間了？”道笙情緒復雜。
“剛才去醫院做檢查，醫生說剛好一個月，”溫慧沒注意她的反常，完全沉浸在懷孕的喜悅之中，捏著檢查單翻來覆去地看，“笙笙，你以后就要有弟弟了，高興嗎？”
算起來，恰好是道定出差的前一天晚上懷上的。
道笙怔怔地看著媽媽溫柔的臉龐，輕聲反問：“我應該高興嗎？”
弟弟。
她的媽媽甚至連性別都查了。
溫慧終于發現了女兒的不對勁，抬眸看著她，“笙笙，你怎么了？”
“這就是你們要給我的驚喜？”道笙面無表情地盯著她，“媽媽，查性別是違法的。”
溫慧卻一點不在意的模樣，“媽媽公司同事的妹妹就在這家醫院工作，順便問了一下，沒關系的，不違反規定。”
道笙兩只手攥得死緊，強行壓下搶過報告單的沖動，冷靜地問：“為什么突然想要二胎？”
他們從沒在她面前提過這件事情。
“這……”溫慧猶豫兩秒，瞧著道笙難看的臉色，沒說實話，“媽媽也是意外懷上的，昨天覺得身體不舒服，吃進去的飯全吐出來了，才想著測一下。”
道笙的反射弧一直很長，觀察力也不夠敏銳，但這一次，她清楚地看出來，媽媽在撒謊。
“所以你是打算留下他了對嗎？”
溫慧被道笙直勾勾的目光盯得頭皮有些發緊，她沒想到女兒的反應會這么大，她以為她那么乖，肯定會很喜歡自己肚子里這個小生命。
溫慧坐過去，握住了道笙的手，“對不起，笙笙，我知道這件事情對你可能有些突然了，但媽媽也是為你好，你想啊，等以后爸爸媽媽老了，就剩你一個人多孤單啊，有個弟弟還能互相照顧，我們也能放心一些。”
道笙抽回手，整個人靠坐在沙發上。
“為我好？”她一針見血地問，“還是為了你們自己的私心？”
溫慧看著她，皺眉，“笙笙，你怎么能這么說媽媽呢？”
道笙不說話，緊緊抿著嘴唇。
溫慧嘆了口氣，試圖從另一個方面讓道笙理解她的想法，“笙笙，有件事情我和你爸爸一直沒告訴你，我們工作忙，只能把你留在薌城上學，對我們來說一直是個遺憾。等弟弟出生，我和你爸爸都有足夠的時間陪他長大，也能彌補你的遺憾，你說對不對？”
道笙不可置信地轉頭看著溫慧，高聲質問：“你們對我的遺憾為什么要靠另一個孩子來彌補？難道你們對他好，就能讓我忘記這些年你們對我的忽視嗎？”
“我……”
道笙腦海里突然閃過林招娣的臉，她下意識問道：“如果他是個女孩兒的話，你根本不會留下他吧。”
溫慧沉默。
道笙原本只是試探性的一問，卻沒想到，得到了最不愿相信的回答。
她凄慘地笑了笑。
前不久她還在同情林招娣原生家庭的不幸，卻原來，她也是那不幸之一。
不，也許她比林招娣幸運。
至少她有一對能夠給她富足生活的父母。
只是，從今往后，這里不在是她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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