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策命師 > 第98章 白馬銀槍
  王小俠微舒劍眉,淡然道:“魔教踏足中土,若只是與你們江湖中人發生爭斗,那就是單純的江湖事江湖了,官家可以暫且不管。可現在魔教卻讓倒馬坎的百姓無辜枉死,就已經不是簡單的江湖仇殺了,此事已經影響百姓安危,將軍樓絕不會袖手不理。”

  于鐘朝臉色陰沉,冷聲道:“所以鎮邊府就要借此機會插手江湖了么?”他態度轉變極快,語氣激動處,一只手已經暗自握緊了藏在衣袍內的殘月鉤。

  王小俠掃了一眼于鐘朝的肩頭,還是不動聲色,說道:“魔教縱然勢力強大,但料想也沒那個膽子敢和整個大雍王朝為敵,所以于門主和在下一起返回大風城,就一定會很安全。至于你們的家門幫派,如果時間來得及,鎮邊府會借調查倒馬坎血案的機會派兵監視,魔教就算有心對付你們,也只能暫且罷手。”他語氣忽然微冷,神色亦是一沉,緩緩道:“若魔教在這種情形還敢出手,那他們將要面對的,就不止是西北江湖,還有六萬邊軍的鎮邊府了!”

  王小俠復又看向于鐘朝和曹敬武,正色道:“曹先生,于門主,在下明白兩位心中的顧慮,但此一時彼一時,非常時刻,若無變通之道,豈非就是和自己過不去?兩位也休怪在下說話直白,現在能夠救你們的,只有鎮邊府了。”

  于鐘朝身軀微震,神色頓時陰晴不定,他在思考王小俠的話。

  曹敬武是一個明白人,已經想通了其中的關鍵,神情緩和了下來。

  王小俠的話并不難理解,也是目前唯一的周全之法。魔教就算再如何厲害,也絕不敢輕易和鎮邊府為敵。因為鎮邊府不但有六萬邊軍坐鎮西北,更代表著整個大雍朝廷。

  就算月無缺武道之境如何高強,王首崇淵算計如何深遠,圣傳勢力如何強大,但若想與鎮邊府那六萬戰力可名列大雍前三的邊軍叫板,那簡直無異于蚍蜉撼樹,螳臂擋車了。

  于鐘朝沉吟不語。倒馬坎一戰,魔教將整個小村鎮的老幼婦孺盡數毒殺,青壯者化為尸鬼,如此殘忍之舉,已經觸及了大雍律法。鎮邊府代表朝廷作為西北最高的權力機構,掌管轄境內數十個郡縣衙門的百萬百姓民生,對這樣一件悚然聽聞的血案怎能坐視不管?如今西北江湖不知已經滲透了多少魔教勢力,敵暗我明的被動之下,如果能得到鎮邊府這一層保護,魔教再怎么囂張狠辣,也絕不敢再輕易妄動。所以王小俠的話,是非常合理,也是目前唯一的辦法。

  但沒有人知道,魔教屠殺倒馬坎百姓,絕非是逞一時之快的示威之舉。崇淵算計過人,又豈有不知和鎮邊府對抗的后果?可他卻偏偏做了這樣一個看似莽撞的舉動,貌似平白給圣傳樹立了一個強敵。然而這一招兵行險著,卻正是崇淵老謀深算的體現。現在蠻族已經出現在嘯陽關外,鎮邊府如今的第一目標必然就是要如何應對蠻族接下來的動作,就算會對倒馬坎之事進行追查,只怕也不會動用太多的力量。畢竟蠻族才是整個西北邊境最具威脅的敵人。如此一來,圣傳反倒成了能牽制鎮邊府力量的一顆暗棋。如果鎮邊府對倒馬坎血案置之不理,那西北之境的無數百姓便會從此寢食難安,這對鎮邊府的聲望來是極為不利的,一旦民心惶惶,內外交迫之下,西北的處境可想而知。

  崇淵已經暗中和蠻族風炎部達成了聯盟,龍日狂陽更已經兵臨嘯陽關城下,這個消息是絕對封鎖不住的,不但很快就會傳到魏長信耳里,也會傳到西北的無數百姓耳中,并造成不小的民心震動,這才是最要命的。所以蠻族與魔教雙方都能為彼此牽制鎮邊府,分散魏長信的精力。而圣傳卻能借機安然越過西北,真正踏入中原之地。

  所以對崇淵來說,他不需要真的和鎮邊府直接敵對,只需要鎮邊府知道,圣傳已經踏入西北之地就足夠了。而這也是崇淵想要的結果。

  那位年輕的圣傳王首,所謀之深遠,絕非只是中原武林而已。

  曹敬武見于鐘朝沉吟許久,神色陰晴不定,便開口道:“于門主,王護衛所言有理,如今敵暗我明,我們若是分頭行動,只怕正中了魔教下懷,他們便能趁機逐個擊破,如此一來,西北江湖真的就回天無力了。”他看著于鐘朝,又道:“況且雄兒已經對我說了,這落日馬場嚴老爺子的隨身信物還在于門主身上,此物尤為重要,絕不能落入魔教人的手中。所以我們應該盡快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好好商議一下如何妥善處置這件信物。所以以我之見,于門主不妨屈尊暫且隨同王護衛前往大風城,而后再作打算。”他干咳一聲,補充了一句:“曹某會陪著于門主一起進入大風城,保證不會出半點差池。”

  “也罷,形勢所迫,于某也非是固執之人,既然曹老兄愿擔保隨行,于某也不便堅持,就依王護衛之言罷。”

  于鐘朝終于松了口,隨即面露悲戚,長嘆道:“如今落日馬場遭逢大難,嚴老爺子身后這數十年的基業,的確非同小可,我們既同為江湖同道,也絕不能坐視嚴老爺子的一生心血被魔教奪走危害江湖。”

  落日馬場在嚴守陽數十年的經營下,已經匯聚了整個西北首屈一指的財富,如果這樣巨大的財富被魔教據為己有,那這個西北江湖,就將徹底被魔教掌控。

  于鐘朝忽然皺起眉頭,嘆道:“可惜嚴老爺子唯一的兒子也已經死了,他遺留下來的這件信物,卻不知到底要交到誰手里?”

  此言一出,幾人都不由一陣沉默。

  曹敬武也嘆道:“原本除了嚴兄以外,田莊主可算是我們西北江湖名望最高的人了,若有他主持大局是最好不過的,可惜他也命喪魔教之手,看來這件事可不是我們幾個人三言兩語就能決定得了的。”

  于鐘朝點頭表示贊同。

  曹雄卻道:“爹,于門主,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馬上離開這里,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大家在從長計議不遲。”他看了一眼依然還在昏睡的薛禹,皺眉道:“薛越還沒有醒,他雙旗門的事,我們也不能袖手旁觀的。”

  曹敬武點頭道:“不錯,我們馬上動身,不能再耽擱時間了。”

  接下來的事,就是如何處置嚴家這數十具尸體了。落日馬場在西北是有名望的所在,如今滿門被滅,所以那些尸體不能草率掩埋,需要報知當地官府衙門。至于那二十名魔教教徒,身份來歷不明,也得按程序讓官府勘察核實后方可處置。于是經過幾人的簡短商議后,決定暫時不動那些尸體,王小俠命兩名騎軍攜了將軍樓的令牌火速通知當地府衙,并留下了一部分騎軍留守,若當地府衙來人,便告知落日馬場的案子將會有鎮邊府的密切關注,有任何動靜,必須第一時間派人通知。

  而后王小俠率領數十龍突騎軍,護衛著曹敬武父子,于鐘朝以及昏迷的薛越,火速離開了落日馬場,直向大風城而去。

  夜半,子時初,古北口。

  古北口是一個小地方,距離前往大風城還有約莫二十里。和許多北方偏遠村鎮一樣,充滿著古舊蒼涼,從這里吹過的風,無論春夏,都飽含著風沙的粗糲。

  古北口雖離大風城最近,卻并非處在中原前往大風城的官道之中,所以平日里本就不算太熱鬧,如今一場突如其來的三月晚雪,便讓這個小地方越發冷清了。

  夜色已深,風冷刺骨,天地白雪皚皚。古北口內的居民大多已經早早進入夢鄉,卻在小鎮內一處十字路口的街頭間,還行走著零零散散的人影,他們大都是過往的商旅,為了節省一些銀錢,才選擇來到古北口住宿休息。

  十字街口的角落處,一間老舊的民房前,茅草為頂的木棚下,兩個破舊的燈籠在冷風中搖晃,昏黃的燈光下,擺著一個簡陋的小吃攤位。

  時辰雖晚,但這攤位卻并沒有打烊。西北歷來苦寒,這些小地方也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山珍海味,不過一壺老酒,一碗羊雜湯,另加幾張烙餅,就是這個小吃攤所有的家當了。

  食物雖是再平常不過的東西,但卻總有一些與眾不同的滋味,有些人盡管遍嘗無數美味,卻還是會對一些不起眼的廉價之味念念不忘。

  比如此刻正坐在小吃攤旁喝一口羊雜湯再啃一口略顯焦硬烙餅的男人,就正是那種對這個小地方廉價之味念念不忘的人。

  小吃攤的老板是一個年過三十的婦人,或許是在這風沙苦寒之地生活已久,她皮膚粗糙黝黑,但樣貌身材卻圓潤纖細,尤其兩只大眼睛水靈泛波,顧盼間眉目生姿,頗有幾分別樣風韻。

  婦人是一個寡婦,丈夫死后,家里就剩一個五歲的兒子,她孤兒寡母又別無營生,就在這十字街口的自家門前擺了這一個小吃攤,掙些散碎銀兩用以度日。她雖已經不再年輕,身上卻有種與眾不同的另類風韻,于是許多男人借著來關顧生意的由頭對她虎視眈眈,若能偶爾占點便宜碰一碰她的纖腰翹臀,便是能銷魂許久的妙事。

  但這個男人卻不是為貪圖婦人美色而來照顧生意的人。他只是單純的喜歡婦人這個小吃攤的老酒和肉湯,以及那幾張味道其實并不怎么好還會硌嘴的烙餅。

  這世上有許多種人,而他,就是會念舊的那種人。

  因為這一場大雪,讓婦人的生意非常冷清,眼看時辰已晚,被凍得渾身漸漸發冷的婦人一邊低聲詛咒著鬼天氣,一邊剛準備收拾東西打烊時,她就忽然看到那個男人從旁邊的街道中牽著一匹白馬走來,停在她的攤子前看了看,然后將馬拴住,就一屁股坐了下來,要了一壺老酒,一碗羊雜湯,三張烙餅。

  婦人連忙應著,將食物送了上來。男人像是趕了很長的路,一身風塵仆仆。他像是真的餓了,一口酒,一口餅,再喝一口湯,他吃得很認真,滿臉的愜意滿足。

  婦人站在攤子后,她先是看了看那匹渾身雪白沒有一絲雜色的馬,就不由心頭一動。她是土生土長的北方人,從小對馬匹甚是熟悉,所以她有眼力能一眼就看出那是一匹名種良駒,價值不菲,不是尋常人能買得起的。

  白馬背上,斜掛著一桿長槍,那長槍槍頭用油布包裹著,槍桿雞蛋般粗,通體亮銀,在昏黃的燈光下微微泛著銀光。

  婦人的峨眉忍不住微微一挑,她久居西北,見過不少形形色色的人,知道隨身攜帶兵器的大多都是不好惹的江湖人,便不禁看向正在獨自喝酒吃餅的男人。

  那男人約莫三十歲的樣子,披著一襲黑色斗篷,露出里面的白色長袍。他長得劍眉星目氣宇軒昂,個兒高挑精壯,雖風塵仆仆,卻絲毫遮掩不了一身的英氣挺拔。他安靜的坐在昏暗的燈影下,卻仿佛有一種明亮的光從他身上散發出來,讓人一見便難忘,讓人一見就難免心動。

  婦人看了一會,黝黑的俏臉就不由微微有些發燙,眼神也有些迷離,一顆心也開始顫動起來——她見過許多人,其中更有各種不同的男人。但她卻從未像現在這樣看著一個陌生的男人,心里就突然顫動了,因為那個男人身上,有一種真正的男子氣概,那氣概不是因為他那一匹價值不菲的白馬,也不是那一桿雪亮的銀槍,更不是他身上質地上乘的白袍,而是因為他的人。他坐在那兒,那種氣概就像一顆山崖邊的青松,或者說他比那白馬背上的銀槍更像一桿槍——挺拔,高昂,頂天立地。

  婦人忽然回神,驚覺自己滿臉燙紅,頓時羞澀難當,暗罵自己好不知羞,竟莫名的對一個陌生的男子臉紅心熱。還好她的皮膚本就黝黑,又燈光昏暗,不然可就真的丟人丟大發了。

  婦人連忙收回目光,自顧自尷尬的抓著抹布擦著桌子,但又忍不住偷偷地向那男子望了一眼。她守寡多年,見慣了那些心懷不軌的男人,膩煩了他們猴色的目光和下流的動作。但她要生存,她那有些獨特韻味的姿色就是能讓她好好活下去的本錢,所以一直對那些男人懷著既不理睬也不反感的態度,殊不知她內心里,早就不知惡心了多少回。

  可是今晚這一個滿身風塵之色的陌生男子,卻讓這個早就心如止水的婦人,莫名的心動了。

  心動是什么?不過就是一剎那的心跳加速,一眼之間的此生難忘,再回憶時依舊臉紅耳燙的難言之隱而已。

  沉默的男子依舊還是一口酒,一口餅,再喝一口湯。酒不是好酒,餅也并不酥脆,湯的味道也不是很新鮮,可他卻仍然吃得津津有味。他看上去很餓,但動作卻很舒緩,讓他在吃東西的時候,仿佛也有一種獨特的魅力。

  這個時候,十字街口向北的那一條街道,不疾不徐地走來一匹高頭大馬。

  馬是黑色的,渾身透發著一股堅韌的力量感。婦人被馬蹄聲吸引了目光,她看著那匹馬,峨眉又是一挑。

  這樣的馬,同樣是不同尋常的好馬。它不同尋常的原因不是因為它的品種,而是因為它是一匹戰馬。

  今年年初的時候,婦人曾去過一次大風城,在城門口見過一隊彪悍的騎兵,那些騎兵所騎的馬,就是和眼前這一匹黑馬同樣的戰馬。

  婦人微微皺起眉頭,這樣的風雪深夜里,怎么會忽然來了一匹戰馬?

  黑色的戰馬來到婦人的小吃攤前,居然停了下來。

  讓婦人有些驚訝的是,黑馬的背上,竟然也斜掛著一桿烏黑的鐵槍。

  鐵槍烏黑沉重,龍舌一樣的槍頭冷冽生寒,黑色的槍纓在冷風中輕輕飄蕩。

  那男人看到黑馬停下,不由抬起頭,然后微微一笑。

  黑馬上的騎士翻身下馬,將馬牽到那白馬旁邊拴住,然后便朝小吃攤走了過來。

  那人身高七尺,蜂腰猿背,頭戴風帽,身披褐色披風。他還年輕,同樣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一張輪廓分明的臉上卻滿是被風沙磨礪過后的淡褐色,一看就知是常年與西北風沙打交道的人,但眉眼之間,卻另有一股子粗曠堅毅之氣。

  讓婦人很意外的是,那人竟然很隨便的就來到了那男人面前,然后又很自然的坐了下來。

  而那黑袍白衣的男人卻沒有半點意外,微笑著打量了一番褐衣男子,良久后才道:“韓師兄,好久不見了。”

  褐衣男子揭開了風帽,那張布滿風霜的臉在昏暗燈光下刀刻般的輪廓更明顯了幾分。他掃了一眼桌子上的酒壺,然后開口道:“云師弟,你等了多久?”

  他一開口,仿佛連語氣里都滿是風沙的味道。

  “也沒多久。”黑袍白衣的男子放下了酒杯,淡淡道:“不過一壺酒而已。”

  “軍中事務繁忙,又遇上下了大雪,所以耽擱了時辰。”

  “無妨,剛好可以好好吃一頓飯,喝一杯酒。”

  褐衣男子抬頭看了一眼站在攤子后面的婦人,語氣里含著幾分打趣,道:“記得上一次你來,也是在這里喝了一壺酒。難道這兒的酒很好喝嗎?”

  婦人離得并不遠,便聽到了這句話,心頭莫名一動,敢情那黑袍白衣的男子,以前曾來過她的小攤子喝過酒?怎么自己卻一點印象也沒有?

  他像是終于填飽了肚子,心滿意足的伸了伸腰,然后才道:“好不好喝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對我的胃口就行。”

  “三年不見,你還是一點沒變。”褐衣男子看著他道:“師父他老人家還好嗎?”

  “老頭子可能是上了年紀,這兩年脾氣好了不少,不過飯量卻好像沒以前好了。”他隨口回答。

  褐衣男子忽然嘆了一聲,道:“當年從長安辭別師父遠赴西北投軍,轉眼已經快十年了,這些年時常想起他老人家,卻沒機會再回去看看他,實在過意不去。”

  他把玩著手中的酒杯,目光落在褐衣人臉上,淡淡笑道:“從小到大,老頭子最疼的就是你這個徒弟,這一點就連我這個親生兒子都要靠邊站。他雖遠在中原,卻一直都在打聽你的消息。三年前我從西北回去后,他得知你已經得展抱負,成了西北邊關統領一軍的少將軍,他高興得很,拉著我們陪他喝了一晚上的酒。今年春節過后,老頭子想著鐵師伯的壽辰將至,就要我來西北走一趟。雖是說給師伯賀壽,其實就是要我來看看你,順便印證一下這些年你的功夫有沒有長進。”

  褐衣男子苦笑一聲,隨后一正神色,語氣恭謹地道:“我知道當初師父對我期望甚高,可惜我卻辜負了他。這些年他老人家非但沒有怪罪我,還對我這個不孝徒弟如此在意,韓舉實在無以為報。過兩年等他老人家六十大壽的時候,我一定會告一段長假,回長安好好陪他老人家幾天。”

  此時若有其他人在場聽到褐衣人說出了“韓舉”這個名字,一定會非常吃驚的。

  如今在這西北邊關之地,幾乎沒有人不知道韓舉這個名字。此人年紀不大,卻是鎮邊府軍督魏長信最為器重的左膀右臂,更是統領邊關“風虎步軍”的“烈風軍”驍騎前鋒校尉將軍。韓舉身具將帥之才,個人武功更是出類拔萃,尤其以槍法見長。不過卻很少有人知道,西北“鐵槍門”門主鐵中堂,就是他的同門師伯。

  而此刻名動邊關的韓舉,就坐在古北口這家極不起眼的小吃攤前。

  黑袍白衣的男子轉頭看了一眼那匹黑馬背上的黑鐵長槍,忽然悠悠道:“這些我是沒變,不過師兄你卻好像變了不少。”

  “我變了?”韓舉饒有趣味的問道:“我哪里變了?”

  “這西北的風沙果然不簡單嘛。”他聳了聳肩,道:“想當年。你也是一個江南煙雨之地的翩翩少年郎,如今卻硬生生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北方人,這難道還變得少嗎?”

  韓舉淡褐色的堅毅臉龐忽然閃過一抹復雜之色。他抬起頭,目光望向東方的夜色,喃喃道:“好久都沒淋過一場家鄉的春雨了,也不知道老家門口那條河里的水是不是還依然清澈見底。”

  黑袍白衣男子沒有接話。桌上有杯,他倒了一杯酒,推到韓舉面前。

  “不過,我卻從未后悔。”韓舉收回目光,緩緩道:“我來到了這里,才知道邊關的風沙,才是更適合我的地方。”

  “也算不錯。至少你終于能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他微微一笑。道:“師兄,喝一杯暖暖身子?”

  韓舉看了一眼面前的酒杯,皺眉道:“軍中有禁酒令,我已經許久不曾喝酒了。”

  黑袍男子卻自顧自的喝了一口酒,道:“我也許久沒有和你喝過酒了。”

  聞言,韓舉沒有再多說,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看來這幾年,你也終于找到了一桿好槍。”黑袍男子忽然淡然說道。

  “槍是好槍。”韓舉目光落在黑馬背上的黑鐵長槍上,卻又道:“可與你的映山紅相比,卻還是差了些。”

  “用得順手嗎?”他問。

  “自然順手,這可是我花了很久才尋到的。”

  “既然合適,那就是最好。”他笑道:“可有名字?”

  “龍舌。”韓舉放下酒杯,他看著那桿黑鐵長槍的目光很溫柔,就像是在看他最心愛的情人一樣。

  “名字不錯。”黑袍男子道:“希望這些年的軍中生涯,沒有讓你的槍法退步。”

  韓舉卻道:“軍中不比武林,這些年我也沒有與人好好切磋一番了。”

  “我這次來,就是要好好和你切磋切磋的。”

  韓舉濃眉一挑,忽而微微一笑,道:“三年前你來的時候,曾說師父已經決定要將七尺門的擔子交給你,你為了逃避,就跑來找我訴苦。如今再見,想必那副擔子已經在你肩上了吧?”

  黑袍白衣男子怔了一下,隨即兩道劍眉就擰在一起,滿臉的無奈。他苦笑道:“你早就應該知道,老頭子一直希望能挑那副擔子的人是你,可是你卻跑到千里迢迢的西北從了軍。你一拍屁股走了,那我還能有什么辦法?”

  韓舉沉吟片刻,隨后輕輕一嘆,苦笑道:“七尺門是師父一生的心血,可惜他遇人不淑,收我當了徒弟。跟著師父練槍的那些年里,我看多了那些江湖的爾虞我詐,實在不想在爭名奪利中度過一生。男兒生于天地間,就該心懷沖天志向,從軍戍邊,轟烈一生。江湖卻是一個泥潭,一腳踏進去了,就別想干凈的抽身而退。所以我只能辜負師父的期望了。”他又看了一眼對面的男子,又是一聲長嘆,搖頭道:“作為師父獨子的你,原本是名正言順繼承七尺門的人,可惜你卻生性散漫,一心向往自由無拘無束,七尺門的擔子落在你肩上,也算得上強人所難了。”

  對面的男子聞言,只能無奈的嘆了一聲。

  韓舉苦笑道:“所以這幾年,你的日子想必也不好過吧?”

  “和從前浪跡江湖相比,與那些繁雜俗務打交道,的確是一件很頭疼的事。”黑袍白衣的男子唉聲嘆氣,“所以我才越來越念舊,畢竟這世上能對自己胃口的事物,已經越來越少了。”

  他說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喝進喉嚨時,滿臉的意猶未盡。

  “云師弟,對不住了。”韓舉忽然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黑袍男子卻灑脫一笑,道:“身在江湖,本就身不由己。所幸你已經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路,雖然是自私了些,但我卻為你高興。”

  韓舉微微垂頭,看著手里的酒杯。

  “這幾年,不知鐵師伯如何了?”黑袍男子忽然隨口問了一句。

  韓舉道:“這些年我雖身在西北,卻一直在軍中操練兵馬,除了任務需要外,甚少出過大風城,對這江湖上的事也不大了解。而江湖和官府一向都是對立,為了避免麻煩,鐵師伯也有意減少與我的來往。不過我也有聽說,這兩年西北江湖一向頗為平靜,鐵槍門也算在西北站穩了腳跟,鐵師伯的日子過得也不錯。”

  黑袍男子微微點頭,嘴里輕輕哦了一聲。

  就在兩人交談之時,從先前黑袍男子所來的那條朝東的街道,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不過眨眼工夫,四匹馬就兜風踏雪的急馳到了小吃攤前。

  四匹馬來勢洶洶,馬兒口鼻呼哧呼哧冒著白氣,想來是趕了急路。而馬上四人卻幾乎同時勒住韁繩,四匹馬一陣嘶鳴人立而起,生生停了下來。

  見此情形,韓舉兩人就停止了交談,兩人側過頭看了過去。

  四匹馬上分別坐了帶著斗笠的三男一女。小吃攤婦人一見四人停在了她門口,頓時心里一跳。她不光是看到了那三男一女,也同時看到了他們身上的劍。

  四個人,四把劍。

  婦人很有眼力價,她從四人的衣著和佩劍就能看出,他們都是會武功的江湖中人。婦人心里微微一沉,不知在這個時辰里,這幾個江湖中人為何還會乘夜而出。

  黑袍白衣的男子和韓舉只看了那四人一眼,就轉過了頭去。韓舉似已不再顧慮禁酒令,開始和黑袍男子對飲了起來。

  馬背上其中一個頭戴斗笠的中年漢子勒住韁繩,兩只豹環眼朝四周一掃,隨后對旁邊一個青衣老者低聲說道:“鄭老前輩,此地就是古北口了。據我收到的消息,那家伙一路往東而來,卻只走僻靜的小路,所以這里必然是他的必經之地。我們可以趁機在此略做休息以逸待勞,等他來了,再動手不遲。”

  青衣老者目光落在韓舉兩人身上停了片刻,而后沉聲問道:“消息準確么?這么晚了,老夫擔心那賊子已經比我們快一步離開了。”

  中年漢子沉聲道:“自然準確。肖某已經在前面布置了眼線,他若是快我們一步,一定會有消息傳來。”

  “也好。”青衣老者點點頭,“便在此守株待兔吧。”老者說完翻身下馬,動作輕盈,姿態從容,無形中便露了一手不俗的身法。

  其他三人也緊隨著下了馬,看上去一身功夫都還不弱。那女子身材高挑,腰身纖細胸脯隆起,雖戴著斗笠看不清相貌,想來姿色應該也不差。

  除了老者和中年漢子外,另外一個男的卻是一個年輕人,手中握著一把四尺長劍。那把劍玉柄銀鞘,看上去華貴非凡,價值不菲。

  婦人見四人朝自己的小吃攤走來,沒想到在這如此深夜,還能有生意上門,頓時又驚又喜。這些江湖中人雖然都是些不好惹的主,但大多數都出手闊綽,婦人連忙迎了出去,喜笑顏開地問道:“幾位大俠,要吃點宵夜嗎?”她這攤子本就是小本經營,平日也沒有準備太多桌椅。此刻見來了大主顧,就趕緊趕緊從攤子的另一頭收拾出了一張桌子來。

  中年漢子看了婦人一眼,道:“來一壺酒,四碗肉湯。”

  四人依著桌子坐了下來。

  “喝酒難免會誤事,還是來四碗肉湯吧。”

  青衣老者道:“依你們所言,那賊子武功不差,否則也不會一劍便殺了老夫的侄兒。咱們還是謹慎一些的好。”

  中年漢子聞言,點了點頭,道:“鄭老前輩言之有理。”

  說罷,在桌上放下一塊碎銀,對婦人道:“四碗肉湯就行。”婦人見了銀子,黝黑的俏臉頓時又樂開了花,連忙拿了銀子,歡喜的去拿湯。

  那四人各自揭下了斗笠,老者相貌清奇,雙目炯炯有神,下巴上的胡須已經發白。他將手中那口樣式古樸的長劍放在桌邊后,再次望向隔著攤子的那兩個年輕人。

  中年人一張國字臉,豹眼虎目,背著一口長柄闊劍。年輕人面目清秀,但眉宇間卻有一股陰冷之色。而那女子年約二十四五歲,鵝蛋臉,長峨眉,淡施脂粉,頗有艷麗姿色,她的劍卻是一把兩尺長的狹細短劍。除了那個女子外,其他三個人太陽穴都微微向外突隆著,看樣子內家修為已經頗有火候。

  女子忽然雙目含淚,嗚咽道:“大伯,這一次您一定要替我相公報仇啊。鄭鵬不過就是說了那賊子一句目中無人,他便一劍殺了他。如此心狠手辣之徒,若是讓他繼續留在江湖上,豈不是禍害無窮了?”

  青衣老者目露寒光,冷聲道:“清兒放心,他膽敢斷我鄭家香火,今晚定讓他血債血償。此仇不報,我西北鄭家堡還有何面目面對江湖同道?”

  女子滿臉悲怒,目光看向十字街口朝東的街道,渾身殺氣騰騰。

  中年漢子接話道:“鄭兄弟與肖某情同手足,如今他慘死賊人劍下,我九連莊絕不會袖手旁觀,誓必為鄭兄弟討回公道。如今有鄭老前輩和秦少俠在此,必讓那賊子有來無回。”

  老者看向那少年,沉聲道:“也兒,等會那賊子如果來了,你切記不能沖動,要學會尋機而發,一擊必中。”

  少年手撫長劍,俊秀的臉龐上閃過一抹殺氣,道:“是,也兒記下了。”

  說話間,婦人已經端來四碗羊雜湯,四人本就無心宵夜,只隨便喝了一口就放下了碗。那少年秦也忽然目光一亮,脫口道:“好俊的白馬。”

  幾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就看到了那一匹渾身沒有一根雜色的白馬。

  那老者原本心思沉重,但他素來十分喜愛這個徒兒,便道:“那好像是出自大宛的名種寶馬,中原甚是少見。”他看著那白馬時,同時也看到了那桿亮銀長槍,心頭忽然一動,似乎想起了某件事,但一時又不確定,不由皺了皺眉。

  秦也看著那白馬,滿眼都是喜愛之色,再也移不開目光。他忽然說道:“不知這馬賣不賣?”

  這話音雖不大,但仍然被韓舉聽到,頓時兩道如刀鋒般的濃眉一挑。但他對面的男子卻全不在意,好像根本沒有聽到有人在打他那匹馬的主意一樣。

  那女子正滿心悲憤,見那秦也還有心思去看馬,頓時大為不悅。但她顧及老者,一時不好發作,只能在心里冷哼一聲。

  那中年人道:“寶劍名馬配英雄,秦少俠若喜歡好馬,落日馬場離此不算遠,等今夜報了鄭兄弟的大仇,秦少俠不妨往那里走一趟。”

  秦也此時的心神全在那匹白馬身上,對中年漢子的話充耳不聞。那老者卻忽然臉色微變,側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韓舉,上下打量一陣后,他就回過頭,對秦也低聲道:“那匹黑馬好像是邊軍的騎軍戰馬。這里有鎮邊府的人,大家說話小心些。”

  “鎮邊府?”其余幾人聞言,都不由臉色一變。秦也皺起眉頭,扭過頭朝對面望去。

  那中年漢子也隨即轉過了頭,低聲道:“那人腳上穿的靴子是邊軍的戰靴,他果然是鎮邊府的人。”

  此話一出,幾個人就立刻謹慎了起來。鎮邊府的名頭實在太響,江湖上的人雖一向對官府都大有成見,可對鎮邊府卻是不敢稍有輕視。

  那女子臉色一沉,嘟囔道:“我們又沒有做虧心事,怕他鎮邊府作甚?”

  老者看了她一眼,嘆道:“自古江湖和官府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我們有要事在身,不要節外生枝。”

  女子輕輕哼了一聲,便不再多說了。

  “白馬銀槍?”老者望著那白馬銀槍沉吟許久,忽然低聲喃喃說道:“好像曾聽到過這個名頭……”

  他話沒說完,那女子忽然神色大變,指著北面街道處驚聲道:“來了!”她語氣激動,身軀隨之一陣顫抖。

  饒是幾人早有準備,但此刻乍一聽到“來了”兩個字,也不由得神情一凜,紛紛向女子手指的方向望去。

  就連韓舉兩人,也被話頭吸引,都朝那條街道望了過去。

  昏暗的長街中,正有一條高大的身影,一步一步朝著十字街口行來。

  那人影走得并不急也不快,可每一步踏在雪地上,都仿佛有千斤之重的力量。但他的身形步伐卻又很輕,輕得雙足落在雪地上,連半點雪泥都不曾濺起。如此沉重的氣勢和輕盈的步伐同時在一個人身上出現,實在是一件很奇特的事。

  人影越來越近,老者四人只感覺一股無比沉重的壓迫感沿著長街奔涌而至,幾人頓時如臨大敵,那女子更是如同見了妖魔一樣,她臉色煞白,額頭卻滲出了冷汗。

  秦也看著那條人影,一種十分古怪的感覺籠罩著他,使他心神呼吸都為之一滯,他下意識的抓起了那把華麗的長劍,緊緊握在手中,只是片刻間,他的手心也同樣滲出了冷汗。

  “當真來了嗎?”那中年漢子強自鎮定,目光冷冷的盯著那條距離他們不過十幾丈遠的人影。

  “就是他殺了鄭鵬!”女子滿臉驚恐,顫聲道:“我死也不會忘記他的模樣。”

  韓舉濃眉一挑,臉上露出詫異之色。

  黑袍白衣的男子也放下了酒杯,目中有少見的光芒一閃。

  在場所有人都能清楚的感覺到,那個人絕非等閑之輩。

  青衣老者緩緩起身,額頭青筋隱隱跳動,他已經握住了那把古樸的長劍。

  他一起身,其余三人也都不約而同的站了起來,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憤怒和殺氣。四人誰也沒有說話,他們的目光就像釘子釘在那人身上,可是每一個人都同時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人影越來越近,四個人的心跳隨著那人不疾不徐的腳步也越來越快。青衣老者握劍的手背血管凸起,手指骨節已經發白。他能感覺出身邊其他三人都極為緊張,因為那個人的氣勢實在太強,他整個人就像是一口沒有鞘的利劍,鋒芒畢露,渾身都充滿了讓人無法直視的銳利之氣。

  沒有鞘的劍是很危險的,因為它隨時都能傷人。而不會收斂自己鋒芒的人,豈非也同樣充滿了危險?

  那人近了,近得所有人都能清晰的看清他的容貌。

  那是一個負劍的男人。他身形很高大,一頭長發披散,臉龐瘦削,兩道長眉斜飛如刀,鼻梁挺直嘴唇很薄,兩道狹長的眸子冷芒迸散利如鷹隼。在這大雪剛停的深夜里,他卻還只穿著一身單薄的麻布衣衫,可寒冷卻絲毫沒有影響到他的動作。

  那人走到了十字街口,忽然停住了腳步。與此同時,十字街口的寒風,就忽然好像也隨著他的腳步一起停頓,十字街口頓時陷入一片沉寂。

  那人就那樣站在十字街口的中心,一動不動。所有人忽然覺得站在那的根本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種異常危險的兵器——似劍似刀,如槍如戟,如錘似斧。

  而他的背上,有一柄四尺長劍。劍身被麻布包裹著,露出暗墨深晦的劍柄,樣式雖然古舊,但沒有人會輕視忽略這柄劍。

  因為這柄劍和那個背劍的人,都同樣蘊含著銳利的鋒芒,以及令人膽寒的危險。

  韓舉的臉色沉了下來,他從未見過讓人一眼就覺得十分危險的劍和人,而且這種危險,很致命。

  黑袍白衣的男子也微微挺直了脊背,他的目光落在街中的人影身上,再也不曾移開。

  那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和陌生的劍,沒有人曾見到過。

  十字街心中,無風無語,氣氛在一剎那間變得極其詭異,如死一般沉寂。

  小吃攤后的婦人看不懂其中的玄機,她只感覺有一股比冰雪更冷的寒意,從腳底一直蔓延到全身。

  那人站在街心,忽然側頭,看向了小吃攤的四人。

  街中燈光昏暗,可那張臉卻是蒼白的,蒼白得無法猜測出年齡,蒼白得就像剛飄落的雪。

  銳利的目光在四人臉色緩緩刮過,最后停在了那女子臉上。女子與那目光相接,頓時臉色煞白,打了一個冷顫,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撞倒了腳后的凳子。

  “我認得你。”那人忽然開口,他的語氣很生硬,仿佛是剛才學會的漢話,“你們在等我?”

  這句話很短,可他卻說得很緩慢,也很干脆。

  青衣老者額頭青筋突突直跳,他已經知道此人絕非尋常之流,可現在箭在弦上,已經沒有了轉圜之地。老者深吸一口氣,沉聲道:“鄭鵬是不是你殺的?”

  那人兩道斜飛的長眉輕輕一挑,目光再次落在女子臉上,道:“就是跟她一起的那個男人嗎?”

  “不錯。鄭鵬是老夫的侄兒,這是我的侄兒媳婦。”老者沉聲道:“人是不是你殺的?”

  “是。”那人沒有絲毫猶豫。

  “看閣下如此面生,似乎不是中原武林中人。”老者眉間怒色一現,冷聲問道:“我侄兒與你有仇?”

  那人道:“沒有。”

  老者強壓盛怒,又問道:“那閣下為何要殺了他?”

  那人還是很干脆的回答:“因為他要和我比試劍法。”

  老者咬牙道:“既是比試,便該點到為止,閣下為何如此歹毒,竟出手傷人性命?”

  那人頓了一下,然后淡然道:“因為他根本連我一劍都擋不住,所以他死了。”

  四人頓時驚怒交迸,那人語氣很平靜,可聽在四人耳中,卻仿佛針刺。那女子尖叫道:“你這個天殺的賊子,當日我們兩人路過蒼耳山,見你與三人比劍,他們三人不敵認輸,你卻仍是將他們擊殺當場。我相公鄭鵬看不慣你的狠辣手段,便上前告誡你不可恃強逞兇目中無人。你卻說劍法不精的人根本不配用劍,還逼他與你動手。相公本不想與你全力相搏,所以處處留手。哪知你卻趁機狠下殺手,將他一劍刺死。今晚我們在此等你多時,就是要你血債血償!”說罷,鏘啷一聲拔出了短劍。

  “你不是他,如何知道他對我處處留手?”那人掃了女子一眼,說道:“只是他劍法實在太差,一連出了十六劍也沒辦法傷到我,最后死在了他自己的劍下,又怪得誰來?”

  那中年漢子怒道:“鄭鵬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這賊子忒也歹毒了!”

  那人蒼白如雪的臉龐上好似沒有任何表情,說道:“劍是殺人的,不是用來講什么道理。他不自量力找我麻煩,卻連自己的劍都握不住,又怎敢大言不慚自稱劍客?”

  青衣老者勃然大怒,冷喝道:“你出手狠毒致人死地,更不配劍客之名。”

  “你說錯了。”那人鷹隼般的目光忽然有寒光一閃,就聽他冷冷說道:“我可不是一個劍客。”

  “你不是劍客?”老者微微一愣,看了一眼他背后的劍,臉色一沉,“那你帶劍做什么?”

  那人緩緩道:“我帶劍,只為擊敗劍法高明的人。”

  老者又是一怔,忽然長聲冷笑道:“天下用劍的人何止千百,莫非你都要一個一個的打敗么?”

  “倘若天下用劍的人都愿意來找我,那自然最好不過。”那人語氣恢復平靜,但眼中的寒光卻越發凌厲。

  “你太狂妄了!”老者怒喝道:“那老夫今晚就不自量力,要試一試閣下的劍!”

  那人凌厲的目光從四人手中的劍上緩緩掃過,問道:“你們也是劍客?”

  老者臉寒如冰,緩緩踏前兩步,沉聲道:“老夫西北鄭家堡鄭之樹,請閣下出劍!”

  中年漢子也隨之上前,冷笑道:“賊子殺我鄭兄弟,我九連莊肖城必為他報仇雪恨!”

  韓舉聞言眉頭一挑,他雖在軍中,從未涉足西北江湖,卻也知道西北江湖中幫派勢力林立眾多,“鄭家堡”和“九連莊”便是其中之一,他們的勢力雖比不上落日馬場和扶風山莊,卻也是西北江湖頗有聲名的兩股勢力。那老者鄭之樹和中年漢子肖城,便是鄭家堡的堡主和九連莊的二當家了。

  鄭之樹和肖城在西北江湖也是有些名望的人物,何時見過如此狂妄之輩?尤其是鄭之樹,聽到那人說自己的侄兒鄭鵬連他一劍也接不住,當真驚怒無比。此刻親人仇敵在前,自然怒不可遏,暗中聚氣凝神,要以手中之劍,為侄兒報仇雪恨。

  青衣老者單手按劍,沉聲道:“閣下為何不拔劍?”

  “我的劍,只為最厲害的劍客而拔。”

  那人依舊不動如山,緩緩道:“如果你們能讓我拔劍,便算我輸,生死由你們處置。”

  他的話說得很生硬,可這句話一出口,就仿佛已經判定了結局。

  隨后,他就反手取下背后的長劍輕輕插在身前,臉色忽然露出輕蔑之色。

  那柄四尺長劍被麻布包裹著,那人雙手按住劍柄,一直冷眼旁觀的秦也就忽然覺得那麻布包裹著的不是一柄劍,而是一種能令人鬼神魔都為之驚顫的可怕存在。

  那是一種無法言狀的力量,或者說,那本就是那柄劍自身所蘊含的一種神秘力量。

  秦也額頭冷汗淋漓。那個人和那柄劍所散發出的詭異氣勢,已經逼得他忍不住要率先出手。

  就在此時,小吃攤旁忽然有冷電一般的劍光倏忽一閃,青衣老者已經猝然發難,一劍便朝街心那人飛掠而去。

  與此同時,肖城的身形也如同豹子一樣縱躍而起,嗆啷一聲,那把長柄闊劍脫鞘飛出,化為一道森冷寒芒朝著那人當胸刺去。

  那女子雖滿心仇恨,可一見真的動了手,她頓時想起自己丈夫慘死那人手下的情景,立刻驚叫一聲,竟然呆在了當場。

  鄭之樹年紀雖老,可身影卻快捷如風,那把古樸長劍炸開一道銳利劍氣,瞬間便已經掠到那人身前不足五尺。

  鄭之樹一劍出手,便是數十年苦修的內力和劍法的精妙配合,當真勢若雷霆,銳莫能擋。而他也心知眼前之人必是高手,所以這一劍便是毫無保留,勢必一劍之下,不但要挫一挫那人的狂傲,更要讓他見血。

  可這時候,那人不動如山的身軀卻突然晃了一晃,整個人突兀的從原地消失,而后出現在鄭之樹身旁,隨即他抬手,平平刺出了一劍。

  劍鋒未出,可劍勢已經后發先至。

  但這一劍卻不是刺向鄭之樹,而是鄭之樹后面緊隨而來的肖城。

  肖城的劍是一柄重劍,他蓄勢已久,劍招勢大力沉,一劍所向,直有穿山破海之勢,顯然也是傾盡全力的一擊。但他萬沒料到那人一出手,竟是越過了鄭之樹更為凌厲的一劍,直向自己而來。

  鄭之樹一劍落空,身形直望前沖,他卻驚得頭皮發麻,暗道好快的身法!

  剎那間,那人平平無奇的連鞘長劍陡然刺在了闊劍劍尖上,兩劍相交,頓時炸開一團激蕩劍鳴之音,一道無比凌厲的劍氣從那柄被麻布包裹著的劍身上如狂龍般激蕩而出,那柄闊劍頓時如枯木一般瞬間粉碎。

  狂龍般的劍氣震碎了闊劍,快得難以言喻,在肖城一聲無比驚駭的叫聲里,劍氣如龍如蛇沿著劍柄攀附而上,將肖城握劍的那條手臂炸成一團碎肉,整個兒齊肩而斷!

  劍氣余勢未減,將肖城魁梧的身軀震得倒飛出去,重重地砸在了那女子面前的桌子上,女子一聲驚叫向旁邊閃開,桌子頓時四分五裂,肖城在地上打了幾個滾,便沒了動靜,渾身浴血生死不知。

  婦人哪里見過如此場面,只嚇得大叫一聲,雙腿一軟,頓時魂飛魄散。

  秦也的身影在肖城被擊退的同時,如幽靈也似幾乎貼著地面飛掠出去,那柄華麗的長劍毒蛇般無聲無息地飛掠而出。

  他自認為,他尋機出手的機會就是此刻。

  那人氣定神閑破劍退敵,快得令人不及眨眼。鄭之樹雖無比驚恐,可他的身法也快,一劍落空后便立即轉身回撲,劍隨身動,劍芒如電削向那人后頸。

  同時間,那人腳下一條人影身劍合一,劍光繽紛疾掠,陡地朝他胸腹間襲來。

  那人忽然冷哼一聲,周身隱有狂烈氣機洶涌流轉,隨即左手倏地向后驀然探出,突然就用兩根手指夾住了鄭之樹的劍尖。

  鄭之樹大驚失色,只覺得這傾注了自己畢生功力的一劍,凌厲的劍勢在那兩根手指間竟如泥牛入海,而手中的劍同時如同撞在鐵壁之上,再也動彈不得半分。

  而那人隨手一夾,自然得就像一個人眨眼呼吸那么簡單。

  那人夾住劍尖的同時,秦也那狂風暴雨的劍勢也倏然而至,劍光繽閃,向他下陰斜撩而來。這一劍非但凌厲,而且招數也極其陰狠毒辣。

  那人冷笑聲中,不退反進,迎著劍光,右足向前輕輕一踏。隨著這一踏步,那人周身狂烈氣機轟然涌出,瞬間激蕩出一道道狂迸的銳利劍氣,將秦也整個人都籠罩住。

  秦也那迅猛的身法劍勢在狂蕩的劍氣中陡然頓住。隨著劍氣縱橫,秦也渾身炸起團團血霧。

  同時,那人手指輕扭,狂烈氣機暴沖而出,鄭之樹頓時感到一股如山如海的氣勢撲面而來,他心膽俱裂,急忙松手撤劍,身形向后疾退。那人手指再轉,那把長劍脫手彈出,快若掣電般射向鄭之樹。

  那人一劍彈出后,忽然右足一彈,一腳踢在秦也腰上,將他像皮球一樣踢出了三丈多遠,重重撞在一處墻壁上。

  那呆在原地的女子駭然失聲,手中短劍掉落在地。

  鄭之樹退得夠快,可他的劍卻來得更快,在不及眨眼的瞬間里,劍柄已經撞上他的左肩。鄭之樹只覺得撞到他的不是劍柄,而是一只重若千斤的鐵錘。他的五臟六腑頓時如遭撕裂,口中鮮血噴出,整個人直向空中拋飛而起。

  但他的身體剛一拋起,兩根手指已經點在了他的左胸膛上,將他的身軀硬生生按了下來。

  鄭之樹老臉煞白,雙足落地之時,左后背上就炸開一團血霧。他立刻慘叫一聲,整個人就癱倒在地。

  小吃攤的婦人連滾帶爬的躲進了身后的1屋子里,大氣也不敢出。

  “看來你的劍法也不夠好。”

  淡漠的聲音里,那人左手虛抬,食中二指氣機盈盈纏繞,遙遙指向癱倒在地的鄭之樹。

  不過在數息之間,那人劍不出鞘,就已經將三名高手重傷當場。

  “你……到底是誰?”

  鄭之樹倒在地上臉龐扭曲,額頭冷汗如雨。那人僅僅一指,便洞穿了他的胸膛,血水浸濕了他的衣衫。

  那人沒有回答,二指氣機凝聚,一記劍指點向鄭之樹眉心。

  鄭之樹頓時魂飛魄散,心中大叫我命休矣!

  “好功夫!”

  這個時候,忽然有人輕輕鼓掌。

  那人眉頭一挑,那一指隨之停住。他轉身向聲音之處看去。鄭之樹鬼門關前轉了一圈,立刻如蒙大赦,拼著殘力往后踉蹌退去,同時出手封住了胸膛處的幾處穴道,勉強止住了流血。

  那人看到那小攤旁邊,有兩個人已經站了起來,正是韓舉和那黑袍白衣男子。

  “你們也是找我的?”

  那人看著兩人,緩緩收回了手,銳利的目光落在兩人身上。

  “我們不認識你。”鼓掌的黑袍男子輕輕搖頭,道:“你的武功很高,但他們既然已經不是你的對手,你又何必再下殺手呢?”

  那人淡淡道:“原來又是路見不平的人。”

  “既然勝負已定,朋友何不手下留情?”

  韓舉濃眉一挑,聲音微沉。

  十字街口中,倒地不起的秦也和肖城痛苦的呻吟聲顯得格外刺耳。

  那人手握麻布長劍,緩緩上前兩步,問道:“你們也是劍客?”

  “我們不是劍客。”黑袍男子道:“但我卻能看出你的劍法。”

  “哦?”那人頗感意外,“你看得出?”

  黑袍男子也忽然緩緩踏前兩步,昏燈下,他的身形就像一桿鐵槍一樣凜然筆直。

  他看著那人,忽然說道:“攻伐之道,莫非矛盾。你的劍亦是同理,是一把重守的劍。”

  那人兩道斜飛長眉倏然一挑,蒼白的臉上首次出現幾分驚詫之色。

  “你不是劍客,如何看得出?”那人打量著黑袍男子,語氣微沉。

  黑袍男子淡淡道:“我雖不是劍客,但卻認識幾個用劍的人。”

  那人看著他,忽然將麻布長劍重新背在背后,道:“可惜,你不是劍客。”

  他忽然轉身就走,沒有多看一眼鄭之樹幾人。

  黑袍男子忽然問道:“朋友,莫非你當真要敗盡天下劍客嗎?”

  “是。”那人站住,忽然轉身問道:“你既然能看出我的劍法,那你可知如今天下,誰的劍法最好?”

  黑袍男子微微一怔,忽然微笑道:“當今武林中的劍道名家,當屬崇真劍派的呂懷塵呂真人獨步天下,可是……”

  “呂懷塵?”那人沒等黑袍男子說完,就打斷道:“很好,那我就找他。”

  “看來你是一個很執著的人。”黑袍男子忽然嘆道:“執著太過,未免就太癡了。”

  那人忽然道:“我的名字,本來就叫癡。”

  “癡?”

  黑袍男子劍眉一挑,露出訝異之色,似在回味這個奇怪的名字。

  不遠處痛苦難當的鄭之樹聞言,頓時也滿臉驚異,這世上怎么會有人用“癡”這個字當名字?

  那人看著黑袍男子沉吟片刻,然后緩緩問道:“你又是誰?”

  黑袍男子也沉吟片刻,忽然目光如炬,緩緩道:“云戩。”

  “云戩。”那人微微頷首,“癡記住這個名字了。”

  他說完,再次轉身邁步離去。

  鄭之樹也聽到了“云戩”這個名字,失去血色的臉上頓時露出了恍然之色。

  黑袍男子望著那逐漸遠去的背影,臉上忽然露出凝重之色。

  那人——癡,他去的方向,是中原。

  黑袍男子看著癡的背影徹底消失在黑夜中街頭,目光卻久久沒有收回。

  鄭之樹見那人已經離開,咬牙強撐著向兩人走來,朝著黑袍男子一抱拳,道:“敢問這位公子,當真是長安七尺門云戩云大俠嗎?”

  黑袍男子這才收回目光,擺手道:“大俠不敢當,在下正是云戩。”

  “白衣飛雪,映山一紅。”

  鄭之樹顫抖著身軀,不由又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白馬銀槍,喃喃道:“原來真是云大俠。鄭某雖在西北,但對云大俠之名卻早有耳聞,方才若無云大俠出言相助,鄭某早已命喪賊子之手。救命大恩,鄭某沒齒難忘。”言罷拖著重傷的身體,向云戩深深一躬。

  云戩輕輕一嘆,伸手將鄭之樹扶起,皺眉道:“鄭堡主客氣了。你們都有傷在身,還是趕緊離開為好。”

  鄭之樹額頭冷汗如雨,一身青衣被血水浸透。今晚他們四人為了報仇挾勢而來,卻不想竟然落得個慘敗的結局,那肖城更斷了一臂生死不明。此行非但沒有報得大仇,反而連累了同伴如此重傷,而那癡武功之高匪夷所思,要想殺他談何容易。想到這里,鄭之樹頓時心灰意冷,連連哀嘆不已。

  聞言,鄭之樹捂著胸膛的傷口,對云戩道:“鄭某在此不便久留,云大俠日后若有差遣,鄭家堡定義不容辭。”

  云戩搖頭道:“鄭堡主言重了。”

  那女子驚慌失色的奔了過來,連忙扶住了鄭之樹。后者看了女子一眼,并沒有責怪她袖手旁觀的意思。面對那等強敵,這女子若是真出了手,只怕也已經不死即傷了。

  鄭之樹精神萎靡,臉色灰白若死,他喘息著讓女子前去查看肖城的情況。還好肖城只是因斷臂失血過多陷入昏迷,暫時還有一口氣。而那秦也雖也還活著,但渾身上下被癡的劍氣刺傷了不下二十處,此刻雖尚有意識,卻也像從血水里撈出來一樣凄慘,更是口不能言,目光呆滯神色驚恐無比。

  鄭之樹看到這番情景,頓時驚怒交集又悲從中來,恨不得立刻一死了之。

  所幸這一場爭斗,四人的馬匹并未走散,鄭之樹和那女子合力將肖城與秦也抬上了馬背,那女子又撿回了幾人的劍。鄭之樹見此,心情更是跌入了谷底。

  而后鄭之樹又向云戩抱拳為禮,方才慘然離去。

  云戩等他們離開后,方才搖頭嘆了一口氣。

  十字街口好像又恢復了之前的寧靜,但那婦人卻不知躲去了哪里,半天不見出來。

  韓舉默然許久,忽然嘆道:“恩怨仇殺,爭強斗狠,這就是江湖啊。”

  云戩道:“我知道,這就是你一定要離開江湖的原因。”

  “我雖然已經離開江湖……”韓舉嘆道:“可七尺門還在江湖中。”

  云戩聞言,一時默然。

  “白衣飛雪,映山一紅。”

  如今江湖上,武林中,甚少有人不知道這個名號。近十年來,中原江湖雖是一片消沉,但卻有一個人,以座下一匹飛雪馬,手中銀槍映山紅,游俠天下,聲名遠揚,那人正是韓舉身旁的黑袍白衣——云戩。

  云戩在江湖上除了有“白衣飛雪”的名號,他如今還有另外一個身份,那便是長安七尺門門主。

  江湖中人也都知道,長安除了有一個能號令半座江湖黑道勢力的“春秋閣”外,還有另一個聲名同樣不差的幫派——七尺門。

  只不過,春秋閣的勢力在江湖上實在太大,閣主花自飄的聲威正是如日中天之時,盡管七尺門也有扎根長安數十年的根基,但與春秋閣同屬一地,便難免有皓月之畔,星芒黯淡之嫌了。

  但縱然如此,中原江湖武林,卻也沒有人敢輕視七尺門。能在春秋閣花自飄身旁獨占一席之地,這等魄力,又如何不讓人心生嘆服?

  沉吟片刻,云戩忽然說道:“師兄,你可曾看出那人的劍法?”

  韓舉聞言,點了點頭,卻又馬上搖了搖頭。

  云戩道:“他的劍招雖狂烈,但卻只有劍勢,而無劍意。”

  “劍意?”韓舉微微皺起眉頭,似有不解。

  云戩雙手負背,望向癡離去的方向,道:“他的劍招劍勢雖已經極為高明兇悍,但那卻是以深厚的功體根基摧發而來,所以只有其形,而未得其神。相比于劍法,此人一身功體根基,才更為可怕難測。”

  “哦?”

  韓舉有些意外的看著云戩,道:“可你方才說他的劍是重守的劍,這是為何?”

  云戩道:“你我同出一門,練的都是槍法。但天下任何兵刃,無非攻守之道,劍法也不例外。有的人劍法攻勢凌厲,出劍必傷人,但防守卻很薄弱。高明的劍客知道這個道理,所以就會在攻勢上不斷超越突破,意圖彌補防守的缺陷。而那人的劍法是由自身功體的力量摧動,沒有了劍意的支撐,他的劍在真正的高手眼里,便存在著致命的破綻。而他顯然也早已察覺到了這種缺陷,所以便利用功體的優勢專注于防守。所以方才鄭之樹幾人就算聯手也無法動得他半分。”

  韓舉雖是軍人,但也曾出身江湖,自身武功亦是深有造詣,而他的悟性更是不差,只需片刻思索,就已經明白了云戩之言。他沉吟道:“世上有無堅不摧的矛,那便會有堅不可摧的盾。倘若那人的劍法真有牢不可破的渾然境界,那天下之間,只怕能破他這種劍法的人便寥寥無幾了。”

  云戩忽然道:“可他卻連崇真呂懷塵的名字都不曾聽過,就敢放言與天下劍客為敵,真是讓人難以置信。此人修為高絕,但從他不知道呂懷塵這一點可以猜出,他絕非中原江湖中人。”

  韓舉皺眉道:“而他的名字,也太奇怪了。”

  “癡……”云戩語氣微沉,道:“這個人,到底是什么來歷?看他去的方向是中原無疑。他去中原,難道當真敢去挑戰呂懷塵不成?”

  韓舉一愣,隨即皺眉道:“呂懷塵數十年未曾下過青城山,只怕未必會瞧得上那人。”

  云戩搖頭道:“可中原武林,劍道高手并不只有呂懷塵一人而已。”

  突然,西街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一匹戰馬急馳而來,在小吃攤前猛然停住,一名騎士滾落馬下,神色倉惶。他一身輕甲,腰掛戰刀,一看到韓舉,立刻躬身道:“將軍,出事了。”

  韓舉忽然臉色微變,沉聲道:“何事如此驚慌?”

  那騎士正是“烈風軍”的一名斥候。聞言看了一眼云戩,見韓舉面色無異,便深吸一口氣,道:“一個時辰前,嘯陽關下,蠻族來襲!”

  聞言,韓舉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臉色僵了僵。數息之后,他才猛然渾身一震。

  “蠻族!”韓舉目中冷芒閃動,從口中緩緩迸出一句話:“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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