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策命師 > 第23章 羽有所謀
  常州城葫蘆街,回春堂。

  許六負著雙手站在大門口,傍晚的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而這位常州城有名的大夫,此刻一雙眼睛正看著遠處青衣巷的方向。

  此刻從許六的角度望去,依稀可以看到青衣巷里還是一如既往的鬧熱,好像人們并沒有因為前晚青衣巷里所發生的殺人之事而受到影響。

  青衣巷里之所以如此鬧熱,當然是因為青衣樓了。

  換言之,青衣樓盡管出了人命,卻依然客似云來。

  “掌柜的,你都站在這瞧了快半個時辰了,莫非是在惦記著青衣巷里的哪個姑娘不成?”

  許六身后忽然傳來藥鋪伙計的訕笑聲。

  許六聞言,轉頭對著身后的那名伙計一瞪眼,啐道:“你這小兔崽子,少在我這兒聒噪,別把你和牛三的那點小心思往我身上扯。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兩個小子每天朝那巷子里看,就差把眼珠子都飛出去了?”

  那小伙子臉色一紅,嘿嘿笑道:“掌柜的,你也別怪我們,人這兩只眼睛生來就是看東西的,那好看的姑娘也是讓別人看的嘛。我們這藥鋪就在這塊地,一出門難免就要瞧見,你總不能讓我們每天低著頭干活吧?那樣豈不是太假了?”

  許六一聽氣不打一處來,又覺得這小子說得好像也沒什么不對。于是他只有哀嘆一聲,道:“那青衣樓里女人是漂亮,可是不干凈。這常州城好看的姑娘那么多,你們怎么就不知道去別處看?”

  小伙子撇撇嘴,無奈地道:“掌柜的你說得是有道理,天下漂亮的女人是很多,可我們去看了又如何?別人才不會正眼瞧我們這樣的窮小子呢。”

  許六皺眉道:“那你們看青衣樓的女人就有用了?就憑你們身上那點銀子,只怕連摸一下別人的手都還不夠呢……”他說到這才忽然覺得自己說得好像有點不大對勁,急忙住口。

  哪知那小伙計鬼心眼多得很,抓住了許六無心之言里的把柄,他上前一步,碰了碰許六的肩膀,擠眉弄眼地怪笑道:“掌柜的,你這話好像是說你去摸過青衣樓姑娘的手咯?不然你怎么知道摸一下手要多少錢?”

  許六老臉不由一紅,抬手就給了小伙計腦袋一巴掌,怒道:“嗬,你這臭小子,竟然把玩笑開到我許六的頭上來了?你還想不想繼續在回春堂待了?”

  “哎喲……”小伙子被他一巴掌打得腦門生疼,頓時捂著頭跳開,然后苦著臉道:“掌柜的,我開個玩笑,你可別當真。這常州城誰不知道您老人家最是顧家疼老婆的人?那簡直可以給你配塊牌匾了。可是我們就不同了,別人看不上咱,所以咱就只有看看過一下眼癮了。”

  許六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嘆道:“看來這不是你們的錯,而是我這回春堂就不該開在這。我是得想一想,看要不要換一個地方……”

  小伙計也不知道這掌柜的話到底是真是假,所以一聽心里就急了,倘若許六真要把藥鋪子搬走,那他以后每天豈不是要白白少了許多樂趣?當下趕緊滿臉堆笑地說道:“掌柜的你可別瞎亂想,我們這回春堂在這葫蘆街這么多年了,早就成了這塊地的活招牌,您看這每天藥鋪的生意多好?俗話說人挪活樹挪死,我們這藥鋪就好比一顆大樹,早已扎根在這地了,好不容易有了靈氣,您要是頭一熱要搬走,那可就保不準還有像現在這樣的好財運呢。”

  許六雙眼一瞪,提高了聲音道:“放你的臭屁!憑我許六的本事,這回春堂無論在哪兒都能干下去。倒是你們兩個小兔崽子,要是再不老實些,我可就真要把你們趕出藥鋪了。免得你兩個今后敗壞我這藥鋪的名聲。”

  小伙計嘴里哎哎的回答,頭點得像雞啄米一樣。可心里卻毫無害怕之意,因為像這樣的訓斥之語,許六爺可是說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許六爺妙手能回春,向來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人好心地善良得很。

  說話這茬口,許六爺可就又把眼睛朝青衣巷望了望,然后皺著眉頭道:“那青衣樓不是昨兒晚上才出了人命么?怎么今天就變得沒事一樣,真是透著古怪呢。”

  身后的小伙子正在掃地,聞言插口道:“掌柜的,這事也沒啥古怪的。雖然說死的是城東的朱家大爺還有青衣樓的老鴇子,旁人聽著是挺嚇人的。可那青衣樓可就不同了,明面上那個叫云娘的老鴇子是青衣樓的主人,可實際上她也不過是幫別人做事而已。我聽說那青衣樓真正的主人其實是我們常州城南的那位韓公子。他又和本城的府衙老爺有交情,所以盡管出了人命,但青衣樓卻還是從前的青衣樓。”

  許六眉頭一皺,似有不信,問道:“這些事你從哪知道的?我怎么就沒聽說過?”

  小伙子笑道:“掌柜的您一天不是替人瞧病就是鼓搗鋪子里的那些藥材,哪里有空閑管這些。我也是沒事道聽途說的,不過現在看青衣樓的情形,估計是八九不離十了。如果沒有府衙那邊的照顧,青衣樓只怕早就被封樓炸鍋了。”

  許六愣了片刻,然后才搖頭嘆道:“唉,這個世道啊……”

  他話說了一半,卻又停住,只是不停的搖著頭。

  “這個世道,不就那么一回事。”小伙計完全就是一種閑人看鬧熱的樣子,道:“人如果有錢有勢了,再大的事都不算事。如果沒錢沒勢,那就只有被人踩著。”

  許六皺著眉頭,他今天才發現這個小伙計好像也不是那么一無是處,畢竟這些人情世故,他倒也有幾分明白。

  許六好像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扭頭問小伙計,道:“青衣樓的老鴇子都死了,那現在誰在那管事?”

  小伙計揉了揉頭,皺眉道:“今兒中午的時候我在外面聽說云娘死后,青衣樓就由一個之前并不怎么出色的女人主事了,那女人叫……”他一時好像記不起那個女人的名字,想了好久才又說道:“那個女人好像叫什么玉如……對,就是叫玉如。說也有些奇怪,我雖沒去過幾次青衣樓,但里面有多少姑娘大抵也清楚,不過這個叫玉如的,倒是沒怎么注意過,青衣樓怎么就由她接管了呢……”

  小伙計正在那納悶呢,猛一抬眼,就看到許六那一雙眼睛鼓得像銅鈴,一副恨不得把他吞下肚的表情。

  小伙計心里一跳,知道自己終究還是說漏了嘴。他只得暗暗叫一聲娘,低頭吐著舌頭撅著屁股趕緊逃進了藥鋪里去。

  許六盯著大門口罵道:“陳小枝,明天你就給我滾出回春堂!”

  可藥鋪里的小伙子卻干脆來一個充耳不聞。

  許六垂頭喪氣的嘆息著,心想我許六好歹也是一方名醫,怎么就招了那兩個不成器的小子當學徒?

  他正要轉身回藥鋪去收拾那小子,忽然就有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許六一怔,轉頭一看,發現身后正悄無聲息地站著一個人。

  夕陽余暉中,那人微微一笑,對許六說道:“許大夫,多年不見,你還是這么容光煥發呀。”

  許六被陽光照得有些刺眼,他瞇著眼睛才算把人看清楚。

  那人看上去三十未到的年紀,臉色有些蒼白,身材略微有些高瘦單薄,穿一身黑色的里衣,外罩一襲泛白的外袍,頭頂兩條束發飄帶隨風飄動,他正微笑著看著許六。

  “羽……”許六驀然神色一變,露出一陣驚訝之色,他慌忙退后一步,當即雙手一拱,帶著顫音說道:“原來竟是羽公子!羽公子別來無恙?”

  來人正是公子羽。

  觀許六如此神色,敢情兩人竟是舊相識。

  卻見公子羽上前伸手扶住許六,說道:“許大夫,你客氣了。”

  許六神情依然保持著無法掩飾的驚訝之色,他說道:“自從當初與羽公子關西一別,如今已經三年了。這幾年我時常惦記著公子,卻怎么也沒想到竟能在此重逢,實在讓我既驚又喜。”

  公子羽卻呵呵一笑,道:“許大夫,你看到我應該只有驚訝,卻不知喜從何來呢?”

  許六聞言,渾身輕顫,再次對公子羽彎腰拱手行禮,同時眼中竟然老淚橫流,就聽他顫抖著聲音說道:“三年前我與公子在關西偶遇,幸得公子奇術指點,我才能成功配制出專治我家族隱疾的藥方,我許六也才會有如今的兒女雙全。羽公子對我許六無異于有再造之恩,此等恩情,老夫實在無以為報,如今忽然得見公子,自然心中歡喜。”

  公子羽一笑,這一次卻是生受了許六的這一禮。然后他說道:“當年我與你關外相遇,實屬緣分。至于那件事情,我也不過就是胡亂提了一些建議,到底有沒有用,說實話當時我也并不十分確定,說起來只是你運氣好而已。”

  許六鄭重說道:“羽公子謙虛了。公子于醫道見解獨特,雖然很多醫術醫理初看時都難免有些大悖常理,但卻有著令人出乎意料的驚嘆之效。而我許六何其有幸,能得到羽公子的不吝賜教,方有我如今的家和圓滿。而后又承蒙公子銀錢相助,我這小小的回春堂才能有此規模。此等大恩,非比等閑,許六終其一生,只怕也難以回報了。”

  “這就是客套話了,不說也罷。”公子羽忽然擺手道:“既然許大夫已經功德圓滿,那就可喜可賀了。至于其他,不過我順手而為,不值一提。”

  許六心中似乎對公子羽有著奇怪的畏懼之意,聞言便不敢再多說。他略一沉吟,隨即輕聲道:“不知羽公子忽然駕臨常州,可是有什么事需要許六效勞嗎?”

  “也無甚要緊事。”公子羽負著手,轉而望向回春堂,略微打量以后,才又道:“剛好路過常州,便忽然想起了你,所以就順便過來瞧瞧。”

  許六連忙低聲道:“羽公子若是有閑,盡管隨時來回春堂便是。我許六雖是這藥鋪的掌柜,可要論實情,羽公子才算是回春堂真正的主人……”

  卻見公子羽一抬手,神色微微一變。許六心里一跳,連忙住口。

  “闊別多年,許大夫難道不請我進去喝杯茶嗎?”

  公子羽瞬間便又恢復了正常神情,同時漫不經心的說道。

  許六聞言,臉色露出尷尬之色,連忙道:“羽公子恕罪,是小老兒怠慢了,真是失禮了。”說話間,額頭竟然已經冒出了微汗,顯然心中頗為緊張。

  公子羽卻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微笑道:“許大夫看上去臉色可不大好,為何如此緊張呢?”

  “我多年不曾見過公子,此刻忽然久別重逢,心中便難免有些激動了。”許六連忙解釋。

  公子羽呵呵笑道:“若當真如此,那我豈不是應該要與你抱頭痛哭了么?”

  “羽公子說笑了。請隨我來。”

  許六陪笑說話,略上前半步,將公子羽領進了回春堂。

  進了屋內,許六連忙對正在給人抓藥的伙計陳小枝說道:“陳小枝,趕緊泡一壺好茶送到內堂來。”說完就帶著公子羽轉進了內堂去了。

  小伙計應了一聲,心頭雖覺納悶,卻不敢啰嗦,趕緊去泡茶。

  內堂環境清幽,有一處并不算大的小花廳,卻布置得很是干凈雅致,書桌上還放著一本翻到一半的醫典。看得出來許六平時倒不失為一個樸素涵養之人。

  許六引公子羽在內堂小廳落座,于是公子羽就在客座坐下。但許六卻并未以主人身份坐于上首,而是隨著公子羽敬陪末座。

  僅以如此輕微的細節,便能顯示出二人之間微妙又難以言訴的關系。

  二人落座片刻,小伙計就麻利地送來了一壺茶。許六示意小伙計自行離去,自己親自為公子羽倒上了茶。

  公子羽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眼睛在花廳里隨意的掃視著,神情自然。

  許六心中卻暗自忐忑,他端起茶杯,猶豫了一下又放下,故作鎮定的臉上有隱藏不住的不安。

  “許大夫,這幾年你這回春堂看上去經營得還不錯嘛。”公子羽忽然開口說道。

  許六臉上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驚恐之色,聞言忙道:“若非當初羽公子鼎力相助,又豈有回春堂的今天?這一切都是羽公子的恩德,許六感激涕零。”

  公子羽搖頭道:“許大夫何必見外?說到底這只是當年你我之間的一種交易而已。至于你口中的恩情,說得多了,可就顯得太假了。”

  許六微微皺了皺眉頭,道:“羽公子雖不在意,可許某卻不敢稍有或忘。”他略一躊躇,又接道:“說到交易,許某這些年心里一直有一個疑問,不知羽公子可否為我解惑呢?”

  公子羽放下茶杯,手指卻在杯子上緩緩畫圈。他淡然道:“你心里的疑問,就是一直都沒明白,我們之間到底存在著何等的交易,我說得可對?”

  許六沒料到對方竟會如此坦誠,心里倒是頗感意外。他點點頭,說道:“沒錯。當年羽公子與我的確達成了一種交易的共識。可三年過去了,卻一直沒有等到羽公子的消息。所以我很想知道,我們之間的交易到底是什么?”

  公子羽沒有說話,眼光依舊在這間花廳里不斷來回。

  許六欲言又止,臉上神情愈發的凝重起來。

  眼前這個自稱公子羽的人,許六雖與他也只是第二次見面,對他的了解也只限于他是一個會醫術的人,并且醫道異于平常。如果不是公子羽當年那聞所未聞的醫理見解,許六不可能配制出抑制家族遺疾的藥方。除此以外,許六對公子羽還有另外一個了解,那就是他是一個很有錢的人。

  除去這兩點,許六對公子羽這個人就一無所所知了。可許六心里很清楚,這個人絕非普通人。

  每一個人都會對未知的人或者事物產生莫名的好奇或者恐懼。而對許六來說,公子羽身上就有令人好奇卻又無法了解的恐懼。

  所以這三年來,許六經營的回春堂藥鋪雖然生意興隆,但心中始終無法踏實。公子羽這個名字就像一塊石頭壓在他心里,怎么也放不下去。

  花廳里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許久以后,公子羽才說道:“許大夫可是替人診脈看病的人,當知淤氣沉積于心,對身體可是大有損害的。”

  許六聞言,心里越發覺得對方極其古怪,頓時心里嘭嘭直跳。只能如實說道:“羽公子切勿在意許某的直接。俗話說拿人手短,許某已經平白無故受了羽公子的莫大恩情,心中實在難安。如今羽公子既然來了,就請公子坦言相告,也好讓我有個明白。”

  公子羽見他臉色沉重,不由當即一笑,說道:“許大夫,你未免想得太多了些。難道你就沒有想過,你我之間,充其量不過就是幾萬兩銀子的交易嗎?”

  許六怔了一怔,似乎想起了什么。然后就見他搖頭道:“當年羽公子在沒有要我任何抵押保證的前提下,助我五萬兩銀子,我才能在此地開設了回春堂。所以這些年我存積銀兩,就是為了在某一天能夠連本帶利的將當年的五萬兩銀子還與羽公子。可后來我又想到,以羽公子如此神秘之人,所求一定不是銀子,因為你本來就不是差銀子的人。”

  此話一出,公子羽眼里就露出了幾分贊賞,他看著許六說道:“許大夫除了醫術精湛以外,心思倒也細膩周詳。”

  許六額頭細汗越來越多,就只有伸手抹了抹。然后說道:“羽公子見笑了。非是許某心思細膩,而是心中久存疑惑,不得已才多想了想。”

  “解人以危,助人于困,對很多人來說是一種自我感覺高尚的事。”公子羽微笑道:“但對我來說,我并不是一個高尚的人,所以對很多事情都會抱著不同的目的。相信你也能夠明白,這世上并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許六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對方話中到底還有沒有其他難以揣測意思。于是只有小心翼翼的順意說道:“羽公子的話簡單直接,許某自然明白。但我不明白的是,羽公子對許某的相助,又是何種目的呢?”

  公子羽依然神色淡然,道:“你我之間,其實并無其他,只是你很巧又很不巧的遇見了我,而遇見我以后,又接受了我的條件,所以才會引出現在的結果。很多事都會有選擇的代價,而你心中的疑惑,不過就是你選擇之后付出的代價而已。”

  見許六神情呆滯,公子羽又說道:“不過你也不用過慮太多,我對不同的人索要的回報也因人而異,最多也就是從彼此身上得到對自己有用的價值而已,所以你不用如此緊張。”

  許六慌忙站起,說道:“羽公子若有差遣,許某定當竭盡其力,以報相助之恩。”

  公子羽再次強調道:“我已經說過,你我之間并不存在所謂的恩情。因為就眼下而言,我確實對你有所要求,所以我們之間,就是一種交易關系而已。”

  許六腦中思緒迅速轉了幾次,然后說道:“卻不知羽公子想要許某做些什么呢?”

  “許大夫久居常州,醫術精湛,回春堂更是聲名遠揚招牌獨樹一幟。我這次來常州,打聽之下,才知你的名聲幾乎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公子羽悠然道:“所以對于常州城的醫館藥鋪,許大夫想必也一定非常清楚了?”

  許六一時間沒有明白對方到底有何目的,只有怔怔道:“不知羽公子此言何意?”

  公子羽曬然一笑,道:“我很想知道,像回春堂這等規模的藥鋪,常州還有多少家?”

  許六腦子又飛快的轉了幾轉,似乎猜到了幾分對方的話中之意,他立即道:“常州雖大,但許某卻敢放言,能和我回春堂藥鋪相提并論的,幾乎沒有。”

  “看來許大夫不但醫術精湛,眼光還有經營手段也很高明。”公子羽由衷贊賞道:“所以我現在有一個提議,不知道許大夫可有興趣?”

  許六心里頓時一跳,但他向來頗為謹慎,于是試探性地問道:“敢問羽公子,這個提議,難道就是你我之間的交易目的嗎?”

  “沒錯。”公子羽道:“前提是你要接受。”

  “愿聞其詳。”許六心下稍定,重新落座。

  公子羽沉吟片刻,然后才緩緩說道:“我的提議就是,我出銀子,你出力,然后用半年的時間,讓整個常州還有周邊十幾個大小之地都開滿掛著你回春堂招牌的藥鋪。至于以后的收益,不論虧盈,都我四你六,你意下如何?”

  “啊?”許六一聽此言,頓時呆住,竟然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位名揚常州的名醫此刻心里閃過一個念頭,那就是這公子羽好大的口氣,好狂的氣魄。

  可是他再仔細一看公子羽,驚見對方依舊面不改色,完全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此……此話當真?”許六神色驚異,忍不住顫聲開口。

  公子羽微笑道:“你我雖然相處不多,可你應該能夠看得出來,我并不是一個喜歡開玩笑的人。”

  許六再次渾身輕震,心里不由對眼前身份不明的人存著了另外一種不同的認知。

  但對許六來說,公子羽的話實在太過玄乎,也太不接近現實。可公子羽的話偏偏又有一種讓人不得不相信的魔力,讓許六情緒頓時激動起來。

  沉思頗久,許六一時不知如何回答。而公子羽卻極有耐心,他面不改色的坐在那,等著許六的回應。

  良久之后,許六才小心翼翼的說道:“羽公子的提議,實在有些讓人難以置信。不過依許某的直覺,羽公子并不是隨口說說而已。但此事事關重大,非極大財力人力不可完成。況且我與羽公子不過數面之緣,羽公子何以能用此等大事相托?”

  公子羽淡然道:“這件事雖然不小,但只要銀子和方法到位,都能變成一件很輕易的事。至于為何會找到你,我已經說過,這就是你我之間的交易。因為以你許六爺的聲名和回春堂的招牌,沒有人比你更合適了。”

  許六心里微微一沉,看來對方之所以會和自己如此提議,顯然是早就有了準備的。

  而由此所謀甚大的提議更能看出,公子羽的確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許六神色復雜,他既隱有激動,又心懷不安,所以一時猶豫不決。

  公子羽再接道:“這件交易對你來說,并不存在其他的顧慮,你只需要付出一點人力還有你的名聲。而你的名聲是你自己這些年踏踏實實做出來的,并非那些浪得虛名的江湖郎中可比,所以具有足夠的說服力。如果這件事做得好,你許六爺的名字可不就只是響遍常州,將來傳遍中原各地也大有可能。所以于名于利,對你許六來說,都是穩賺不賠的買賣。至于其他那些微枝末葉的事,你若接受了,我們自可以再仔細斟酌。”

  這的確是一件極具誘惑力的事。

  可早已歷經人情世故的許六心中還存在著太多的疑問,所以他挑了一個看似最能解答諸多迷題的問題,道:“請恕許某唐突,羽公子本身也是學醫之人,若想開設醫館藥鋪,自可親力而為。卻不知為何又要假手他人呢?”

  公子羽沒有絲毫猶豫就回答道:“我雖略懂醫術,但卻從沒有成為一個救死扶傷的大夫的志向。我之所以想要借你之名開設藥鋪,是因為我知道,世上諸多賺錢的門路之中,只有藥鋪醫館這種生意風險最低,并且永遠不用擔心會在哪一天失去生意。所以說到底,我只是對銀子感興趣。你也許會覺得我不是一個缺錢的人,但我告訴你,如果有誰覺得銀子多是一件壞事的話,那他腦子一定進水了。”

  許六暫時無話可說了,因為公子羽說得很有道理。

  公子羽又說道:“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我從來都不習慣在一個地方待得太久。我喜歡到處走,因為那樣我才會發現更多的樂趣,所以這也是我叫公子羽的原因。”

  他似乎真的很坦誠。

  許六聞言,臉皮抽了一下。他從未見過像公子羽這樣雖然看著很坦誠,但實際卻嚴實得密不透風的人。

  公子羽看著許六,等著他的答案。

  許六還是隱隱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所以他只有謹慎地說道:“承蒙羽公子看重,竟能與我謀劃此等大事。可此事畢竟非同小可,我一時不能草率決定。還希望羽公子能給我幾天時間好好考慮清楚。”

  “也好。”公子羽略一沉吟,隨即道:“我就給你一點時間考慮,不過也別太長,因為我不是一個很有耐性的人。”

  “多謝羽公子。”許六暗暗舒了一口氣。

  “其實我今天來此,除了順便看看你之外,還有另外一件事。”公子羽忽然開口,對許六道:“只是忽然想起了這個提議,所以竟把最開始的事給弄混了。”

  “哦?”許六不由問道:“不知羽公子還有何事需要許某效勞呢?”

  公子羽道:“找你買藥。”

  “買藥?”許六心中略感意外,微微皺眉道:“不知羽公子想要買什么藥呢?”

  公子羽道:“實不相瞞,我既然能來回春堂買藥,那自然是別家藥鋪沒有的藥了。”

  許六正容道:“只要回春堂里有,無論是什么藥,只要羽公子開口,許某自當雙手奉上,不必用上一個買字了。”

  公子羽倒也沒在意他話中的客套之意,他挑了挑眉,道:“我要找你買的,是長白山的上等人參,年份嘛,自然越久越好。”

  許六聞言想了想,隨即坦言說道:“羽公子,我回春堂里確實有兩株來自長白山的人參,年份都在二十年以上,品相極佳。這兩株參在我這里也有兩年多時間,因為得來不易,所以我一向頗為自珍,不肯輕易出手。”

  “哦?”公子羽再次挑眉,說道:“二十年的長白山人參?這倒是稀奇物了,看來我運氣不差。”

  許六既然已經開了口,就不再藏私,當即起身,走到花廳里的一排小木架前,從架子上取下一個兩尺見方的上了鐵鎖的包鐵木盒子。

  許六端著盒子來到公子羽面前,將盒子小心放在桌上,再從身上取出一把鑰匙,將盒子上的鐵鎖打開。

  盒子打開以后,里面竟然還有一個小盒子,同樣掛著鐵鎖。

  兩株二十年以上的上等長白山人參,自然價值不菲,也難怪許六會如此謹慎了。

  公子羽雖然是沖著如此貴重的藥物而來,但神色卻未見變化。

  許六再次打開小盒子的鐵鎖,然后打開了盒子,里面赫然放著兩株人參。

  公子羽一抬眼,就知道許六所言不假,這兩株人參不同尋常。

  然后公子羽就對許六說道:“果然是二十年以上的東西,實屬難見。許大夫你開個價,這兩株參我就要了。”

  許六連忙笑道:“羽公子客氣了,不過兩株參而已,羽公子自可拿去便是,若論價錢,就是折煞許某了。”

  他說得很真誠。

  公子羽微笑道:“我知道許大夫你的意思。不過我做事向來分得清楚,你賣,我就買。因為你我目前的關系,還沒深到值得你送我如此貴重的東西的那一步。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許六皺著眉,搓著手,有些尷尬地說道:“羽公子于我相助之情,厚重如山。區區兩株參,我怎好開什么價呢?”

  公子羽道:“你若不好開口,那就由我說。我留下兩萬兩銀子,這兩株參我就帶走了。”

  許六還想再說,但公子羽已經拿出了兩張銀票,放在了桌上。

  要說這人參的價格,若是普通的人參自然不值這個價。但這兩株人參不但出自參品最為純正的長白山,而且年份都在二十年以上,其中的功效非比尋常,所以兩萬兩銀子買這兩株參雖不便宜,但也合適。

  “就勞煩許大夫給我裝起來吧。”見許六依舊面現難色,公子羽便有些催促的意思了。

  “唉,羽公子如此,卻叫我心中實在過意不去。”許六搖頭微嘆,見公子羽已經不再接話,他只得無奈的將盒子重新鎖好。

  這個時候,公子羽已經站起來,卻是準備離開了。

  “我最近還要在常州再待幾天。所以我的提議,希望在我離開之前能得到答案。”公子羽對許六道:“我離開之前,會再來叨擾。”

  許六慌忙道:“三年不見,羽公子好不容易才來一回,且容我略備薄酒,以盡地主之宜才好。”

  公子羽搖了搖頭,從許六手中接過了盒子,道:“我尚有要事,就先告辭了。”說罷邁步而出,許六只得緊隨其后。

  許六直將公子羽送至大門外,后者略一頓步,眼睛有意無意的像青衣巷方向看了看。

  卻在這時,青衣樓大門口走出一男一女。男的相貌英挺,儼然一副公子模樣。女的雖無傾城之容,但眉眼之間卻有幾分靈氣。

  那女的正是已經成為了青衣樓新主人的玉如姑娘。

  門口有一輛頗為華麗的馬車,那公子模樣的人走到馬車前,轉頭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子,然后才轉身進了馬車。

  那玉如沒有說話,只是對著馬車微微頷首。

  那輛馬車隨即緩緩離開了青衣巷。

  玉如沒有再去看那輛馬車,她的目光轉到青衣樓斜對面的一條骯臟的巷子口,一時好像呆住了。

  公子羽的目光從青衣巷收回,嘴角露出一抹難以揣測的冷笑。

  然后他忽然說道:“許大夫,最近可曾遇到過什么奇怪的事么?”

  許六略微一愣,雖然不知道公子羽為何有此一問,但還是想了一會才道:“平日倒沒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不過昨天,有一個自稱來自青城山的小道士,向我問了一些有些奇怪的事……”

  未等他繼續說下去,公子羽就擺了擺手,然后看著許六,說道:“我聽說最近這里不怎么太平,許大夫最好還是就只管看病開藥,其他的事就少管,畢竟有些時候,難免會禍從口出。”

  他的話音竟忽然就有些冷嗖嗖的感覺。

  許六沒來由的心里一激,還沒來得及開口,公子羽已經走遠了。

  夕陽之下,映著那道有些模糊的身影,越去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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