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不二臣 > 第318章 做不到
    “絕不可能?”這一回,楊玦沒有再問理由。

    薛懷刃道:“絕不可能。”

    一模一樣的四個字,卻有著截然不同的語氣和意義。

    楊玦口中發出嘲笑般的呢喃,“何至于此……”

    他不明白,而薛懷刃似乎也沒有想讓他明白的意思。因為他不管怎么樣,都是建陽帝的兒子,都是大昭的六皇子,都是國師悉心照護的病患。

    就算他和薛懷刃親如手足,他也沒有法子將自己塞進國師和薛懷刃的嫌隙里,去填補,去消弭,去將一切恢復如新。

    正如薛懷刃所言,絕不可能。

    “嗤”的一聲,因為驟然墜地而整個燃燒起來的燈籠,已燃至最后一縷黑煙。風一吹,煙霧漸漸消散在夜色里。

    楊玦垂在身側的手一顫。

    他看不見面前的人。

    突如其來的黑暗,讓頭頂尚算澄澈的夜空也變得渾濁起來。

    “殿下!”

    侍衛在急聲喊他。

    楊玦被護著向后撤去。

    有人來了。

    而且不是一幫人。

    楊玦聽見身后傳來金石碰撞聲,腳下生出遲疑。

    兩個侍衛,一左一右將他架起來:“殿下,此地不宜久留,請您三思。”

    腳尖離了地,少年身上的夏衫被風吹得沙沙作響。他沒有掙扎,也沒有發火,只是像個沒有生氣的絹人。

    見他沒有歪纏,大著膽子架起他的侍衛松了一口氣。

    換作往常,楊玦鐵定是要殺人的。

    但現在,他一動也不動。

    凜冽的風聲,很快便將刀劍發出的雜音全部吹遠。

    楊玦被送到了遠離血腥的地方。

    有人推開了門。

    門內的世界,亮得可怕。

    楊玦抬手掩住雙目,低聲道:“國師為何要給我送信?”

    焦玄坐在桌前,似在沉思,聞言略抬了抬眼:“殿下寧愿事后得知?”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楊玦突然放下手,一把沖到桌前,重重拍了下桌子。

    紫檀的長桌,紋絲不動,一如焦玄的神色。

    “那殿下是什么意思?”

    楊玦雙手撐在桌沿,五指用力,似乎想將紫檀木桌捏碎:“他是不是想起了小時候的事?”

    “哦?是他親口說的?”焦玄臉上終于出現了一絲波動。

    楊玦觀他神情,面露訝色:“真是這樣?”

    焦玄聞言,面上漣漪又恢復平靜,看來并不是薛懷刃告訴他的。

    “殿下自小便聰慧。”焦玄移開目光,隨口道。

    這話聽起來有藏不住的敷衍。

    楊玦捏著紫檀木的手指愈發用力,骨節白慘慘,手掌卻通紅。他掌下抓住的,好像不是桌子,而是焦玄的腦袋。

    “國師對他做了什么?”

    “是殺了他的父母?還是誘拐了他?”

    他并沒有在胡亂猜測。

    焦玄有些驚訝。

    雖然建陽帝對兒子很寵愛,認為這排行第六的皇子最像自己,但焦玄一直不大覺得。

    建陽帝是個極其聰明且隱忍的人物。

    可六皇子,咋咋呼呼的。

    不是草包勝似草包。

    沒想到也挺機靈。

    焦玄舉起手,摸了摸下巴。

    那上頭并沒有什么胡子,他只是摸著自己的肉道:“要說誘拐,也不大對。”

    “我可是問過他的,要不要跟我走。”


    “就算是個小孩子,既然說了要,那便是要,沒錯吧?”

    焦玄斜睨著楊玦,眼神根本不像看皇子:“更何況,殿下不也因為微臣得到了一個摯友?”

    他的口氣和眼神是割裂的。

    楊玦頹然松開了手。

    焦玄道:“殿下不想他死?”

    楊玦跌坐下來,將背緊緊貼到椅子上:“國師想?”

    焦玄微微搖頭,嘆口氣道:“并不想。”

    這話聽起來倒是和薛懷刃說的并不完全一樣。

    楊玦臉色變了變:“既然如此,放了他如何?”

    “殿下真這般想?”焦玄手里捏著一支筆,卻沒有蘸墨,也沒有落下,只是拿著不放。

    這筆乃是他去歲生辰時,薛懷刃送他的。

    潤滑的狼毫,宜畫更勝過書。

    那孩子一直都很貼心。

    他用“嘉”字為其取名,的確可說是眼光獨到。

    “若是就此放他離去,今后便再不能見他,殿下也愿意?”焦玄輕聲發問,似在問他今晚的宵夜該用什么。

    這樣平澹的口吻,令楊玦背后發毛。

    他在焦玄面前,無處藏身,被一覽無余。

    他在薛懷刃面前,也是如此。

    這樣相像的兩個人,卻鬧到了刀劍相向。

    楊玦遍體生寒,好像比在外頭吹風的時候還要冷。

    “我做不到。”

    楊玦從牙縫里擠出字來。

    舌頭差點打了結。

    天下這般大,他身邊卻并沒有幾個人。薛懷刃不在,就算他未來坐上那張龍椅,又有誰能叫他相信?

    楊玦一臉不快地看向焦玄:“都叫國師毀了!”

    他一下拔高了音量。

    門外守著的護衛們,似乎動了一下。

    屋子里的燭火也晃動起來。

    只有焦玄,根本不在乎的樣子:“我原想著,他雖然生我的氣,但見到殿下你總還是惦念舊情的,沒想到他竟然這般決絕。”

    “舊情?”楊玦瞪起眼睛,“國師老湖涂了嗎?”

    他都做不到的事,卻覺得一個所謂的“摯友”便能做到?

    國師難不成是要死了?所以行事才這般沒有章法,一副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架勢?

    楊玦瞪著他。

    焦玄眨了眨眼睛。

    他的眼睛,看起來要比先前更亮了。

    神智很清醒的模樣。

    不像他的話,聽起來湖里湖涂。

    焦玄道:“我興許是湖涂了吧。雖然形勢已經到了這等地步,但我仍然不想殺他。”

    似是怕楊玦不信,他說完又道,“殿下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難受,方才又勸了他多久。”

    “到底養了十年,便是條狗,也狠不下心啊。”

    “是以,我給您遞了消息。”

    他的聲音,也很明亮。

    楊玦終于明白過來他的意思。

    焦玄是想要借他的手,殺掉薛懷刃。

    可是——

    楊玦咬了咬牙:“別說了!”

    他做不到,還是做不到。

    不管是讓人走,還是殺掉,他都做不到。

    空氣像泥濘一樣,楊玦大口喘息著,卻仍舊覺得窒息。

    他面色慘白地摔下椅子,身體像一張弓似的仰曲起來。

    焦玄從桌后站起來,走到他身旁,彎腰看了看:“殿下這病,看來是難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