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不二臣 > 第219章 記憶
    他說這道疤,是他前兩年意外受傷留下的。可那個時候說的“前兩年”,放在現如今看,便成了幾年之后。

    時間不同,語境不對,假象破滅,一切都再遮掩不住。

    太微的手指輕輕落在了他胸前。

    她不精歧黃之術,卻也看得出,這處傷很兇險。

    一個不慎,再偏分毫,怕是就沒有現在的他了。

    欲念褪去,指尖微涼。

    太微慢慢撫過這道疤,輕聲問道:“這傷,是不是同你不記得小時候的事有關系?”

    她當年不知道他失去了幼時記憶,他如何說,她便如何聽,直到現在再想起來,才覺出異樣。習武之人,身上鮮有不留疤的。

    就是她,細細小小的傷口,也見多了。

    可這般凌厲兇險的傷,她從未碰上過。

    大多數人,也一輩子不會遇見。

    他身上,卻留下了兩道。

    心和腦。

    一個人身上最重要,最靠近靈魂的地方。

    他能活下來,簡直像是閻王不肯收他。

    太微坐起身來,仔細看他的神色。

    薛懷刃卻閉上了眼睛:“不記得了,大約是吧。”

    口氣淡然,像是在說別人的事,一點也聽不出真假。太微瞇了瞇眼睛,隨即身子一動,靠過去,摸了摸他的頭。

    人的腦袋,跟狗的尾巴、老虎的屁股一樣,輕易摸不得。

    果然一碰便毛。

    他立刻睜開眼睛抓住了她的手腕:“做什么?”

    太微被抓住了一只手,還有一只,面不改色,依舊不慌不忙地找起他頭上的疤。

    “看你的樣子,不瘋不傻,頭上的傷應當早就已經好全了,可偏偏就是想不起來小時候發生過的事,你有沒有想過,興許是因為心病?”

    人的記憶,是很微妙的東西。

    有些時候,你想起來的不一定是真的,你以為忘記了的,依然還藏在你的腦子里。

    想不起來,絕非只有受傷一種可能。

    太微看著他,手指在他發間游走,低低道:“國師大人的本事,你知道的比我清楚,你在他身邊呆了這么多年卻依然沒能想起來,真的是因為不記得了嗎?”

    薛懷刃眉目一凜。

    他的傷,的確早就已經好透了。

    甚至半點不損他的心智。

    ——可見義父醫術高明。

    但是心病……什么樣的心病,什么樣的癥結,才會叫他死活都記不起往事?

    他松開了太微的手,亦坐起身來:“你怎么知道我頭上有舊傷?”

    太微心中早有思量,聞言并不露怯,垂眸看看自己,再抬眼看看他光裸的上身,不說話,勝似說了千百句。

    如此坦誠相對的情況下,她發現了他頭上的傷,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嗎?

    太微笑了一下:“你連衣裳都脫了,現在來問我,是不是問晚了?”

    粉面桃腮,一笑如花開迷人眼。

    氣氛愈發曖昧起來。

    薛懷刃看她一眼,只覺渾身燥熱,揀起一旁亂成一團的衣裳,拋給她:“穿上。”

    聲音聽著冷靜,但內里已經波瀾起伏。

    太微笑起來,算算時辰的確不早,也無心再逗他,遂老實將衣裳穿上了。既然要說正事,還是得好好的說。她穿完了,拿腳尖踢踢他:“你倒是也穿著呀!”

    他這么光著,以為她便不難受嗎?


    真是再聰明的人也有蠢的時候。

    太微一邊四處找發簪,一邊道:“事情既然發生過,便一定有跡可循,你的記憶自己不肯出來,不若換條路子找。”

    床上一片狼藉,散落的發簪不知掉到了哪里,半天找不著。

    太微蹙了蹙眉頭。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回來以后礙著身份,行事多有不便,這簪子就是她的“兵器”,若是丟了就麻煩了。

    不說得來不易,準備費時,就是真丟了,也不能丟在這里。

    太微臉色微變,看了一圈要下床去尋。

    興許是落在地上了。

    然而她才撩開帳子,就聽見薛懷刃道:“找這個?”

    心跳一頓。

    她收回手,轉身去看他。

    他已經穿上了衣裳。

    手里拿著她的發簪。

    “原來在這里。”太微靠過去,伸手要拿回來。

    可薛懷刃拿著發簪的手往后一縮,叫她拿了個空:“這簪子……好像有些不一樣。”

    他將簪子置于掌心,掂了掂重量。

    很輕。

    太輕了。

    這簪子是空心的。

    靖寧伯府的姑娘,怎么會用空心的簪子。

    何況這簪子還不是金的。

    太微眼看藏不住,索性自己先說了:“特制的簪子,是空心的。”

    她伸手挽起頭發,朝他道:“不是用來殺人的。”

    薛懷刃的目光落在了那顆小小的玉石上。

    玉也不是好玉,一看就不是富貴人家的姑娘會用的玉。自然,碎玉也是玉,窮人家的姑娘仍用不起。這簪子不是外頭能買到的。

    她說是特制的簪子,不是謊話。

    薛懷刃用力按住了玉石。

    “咔噠”一聲,蓮花盛開。

    他看見了花蕊。

    ——是沒見過的古怪東西。

    他將簪子遞給了太微:“你果然渾身都是秘密。”

    太微將東西歸位,插到發間,臉色恢復如常:“誰人沒有秘密,你難道便沒有?”

    他當然有。

    有些秘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薛懷刃起身下床,背對著她道:“你方才的話是什么意思?”

    太微盤腿坐在床上,從帳子里探出半張臉看他:“你身上的傷,不管你是記得還是不記得,總歸是在你失去記憶之前發生的事,就算不是當時發生的,也是過去發生的。既然發生過,那就一定存在。”

    “這樣的傷,可一點不常見。”

    “若是仔細找一找,興許能找到點蛛絲馬跡也說不定。”太微思忖著,慢慢剖析道,“雖說天大地大,又間隔太久,但總是條路子。”

    她撩開帳子,也下了床,赤腳站在地上:“仙人也好,天人也罷,誰也不曾見過。不知真假的東西,總不如看得見的。”

    回憶過去,她思來想去,總覺得他后來是記起來了。

    但他沒有告訴她。

    想必不是什么愉快的記憶。

    至于國師的寶塔,從未建成。仙人?依然無人見過。他找回來的記憶,和所謂的仙人必定無關。

    太微彎腰去穿鞋。

    薛懷刃轉過身來,面上看不出喜怒:“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