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不二臣 > 第199章 懷疑的種子
    手里的舊書,封皮上已是斑斑駁駁的歲月痕跡,不知著者,也不知所書真偽。

    太微盯著這段話翻來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試圖從這段不知真假的文字里看出點線索。

    然而不論她怎么看,都看不出丁點確切可用的信息。

    祭祀神靈,召喚仙人,這拜的到底是哪路神仙?如此兇惡,非以活人獻祭不可?

    她從來沒聽說過世上有這樣的神仙!

    將書一合,太微自我寬慰:這上頭寫的東西,興許全是胡編亂造,當不得真。

    著者為謀生計,聳人聽聞,極有可能故意編造出了一套根本不存在的獻祭之法。

    然而她如此想著,卻還是反反復復不斷地想起鴻都,想起松山縣,想起那段被死亡陰霾牢牢籠罩的歲月。

    舊日的她孑然一身,無牽無掛,死到臨頭也并不覺害怕;不似今時,活著活著便再舍不得去死。

    因為人有了牽掛便覺活著可貴,再難也想熬下去。

    她不過一介庸人,自然不能免俗。

    窗外的天空,陰沉沉的,似有一塊巨大頑石即將墜落。

    雨勢依舊瓢潑。

    花樹下一片泥濘。

    過了盛夏,已經很久沒有下過這般大的雨。

    “長喜……”

    太微輕輕喚了一聲。

    長喜連忙走到她跟前:“姑娘。”

    太微道:“回去吧。”

    長喜一愣:“回去?您不找了?”

    盤腿坐在角落里的藏書閣小廝聞言也急急仰起臉來問:“書里的神仙您已經找著了?”

    太微聽見他的話,心里一松,嘴角彎起了一個淺淺的弧。

    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

    可書中有沒有神仙?

    恐怕是沒有的。

    她淡淡笑了一下,搖搖頭道:“不必找了。”言罷又同長喜道,“把賞錢給他。”

    小廝聽清“錢”字,立時喜笑顏開,一骨碌爬起來朝太微謝恩:“謝姑娘賞!”他守了這藏書閣小兩年的門,還是頭一回掙到這般大一筆賞錢。

    于是太微要帶著書走便帶著書走,要他收拾書架他便收拾,一絲一毫的猶豫也沒有。

    外頭大雨傾盆,小廝心里卻是艷陽高照。

    他自覺美滋滋的,要送走太微主仆時,還頗有些舍不得。五姑娘這一去,也不知哪天才會得空再來。他想要再得一筆賞錢的愿望,恐怕只有落空一條路。

    思及此,他望著太微和長喜遠去的背影,面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遺憾之色。

    也不知道長喜姐姐究竟在書里找到了什么東西……

    他趴在欄桿上,抬手擋住被狂風迎面吹來的雨水,視線一瞬不瞬地盯住太微手里的書。

    可太微主仆越走越遠,他的好奇只得同賞錢愿望一并落了空。

    真是百爪撓心般的難受。

    ……

    另一邊,太微和長喜二人打著傘并排而行,心里也是一模一樣的百爪撓心。

    長喜想不通,自家姑娘明明一貫不信神佛,怎地突然要找什么仙人蹤跡。

    更奇怪的是,這蹤跡似乎還真叫她給找著了。

    世上是否真有仙人,仙人們又是否在人前出現過,她是全然不知。可是,既然有人特地寫下了祭祀仙人的法子,那想來也并不全是空穴來風吧。

    長喜漸漸想得出神,一不小心踩到 小心踩到個水坑。

    “啪嗒”一聲。

    積水溢出,濺了太微一褲管。

    長喜唬了一跳:“姑娘——”

    可太微渾然不覺,似乎也沒有聽見她在喊自己。過了半天,她才自言自語般輕聲嘀咕了一句:“到底出自哪里……”

    長喜聽清楚了,卻沒能聽明白,只覺糊里糊涂摸不著頭腦,只好收斂心神,專注打傘大業。

    傘下的太微眉頭緊蹙,神色肅冷。

    那場令人毛骨悚然的瘟疫……因為她曾身處其中,活在那,死在那,此刻回頭去看,一切依舊栩栩如生,昨日般清晰。

    恐懼這只野獸,歡天喜地地蘇醒過來。

    令她心生惶惶。

    究竟是誰寫下了書中這段祭祀之法?

    此法又究竟有沒有被人施展過?

    倘若有,又在何時何地?

    松山縣那一役,到底是老天爺的手筆,還是丑陋凡人的手段?

    太微胡亂想了一通,想得腦殼生疼,卻無法停下。她以為一切盡在掌控之中,可事實……果真是那樣嗎?

    她步履遲重地走上臺磯。

    一級兩級。

    突然,她停了下來。

    撐傘的長喜全無防備,腳下仍在向前,轉眼二人錯開,大雨兜頭澆了太微滿身。

    長喜大驚失色。

    太微卻并不在意。

    她長發濕漉,眼睫也跟著濕漉。一雙眼睛水潤柔軟,隱隱透著兩分困惑踟躕。

    長喜揚聲叫了一聲“姑娘”,伸手將人拉到了廊下。

    雨絲仍舊被風吹得斜斜刮進來。

    太微覺得身上隱隱有些發冷。

    方才那一瞬間,她猛然想到了焦玄。

    世人千千萬,可有幾個在尋仙?這幾個人里,又有多少像焦玄一樣執迷不放的人?

    焦玄……焦玄……

    大昭的國師大人。

    說是權傾朝野也并不為過。

    他有錢、有權、有腦子,動輒建塔、占星,為的就是見他的仙人。可那座“十二樓”,從來沒有真的建成過。塔再高,也遠不及他想要的高。

    花費多年,他得到的只是一座尋常高塔而已。

    上頭沒有仙人,也沒有仙術。

    他要的東西,統統沒有。

    那樣一個人,面對這樣的失望,一定會另辟蹊徑來達成目吧?

    松山縣,會不會便是他的蹊徑?

    太微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若是那樣,那薛懷刃呢?

    身為焦玄唯一的養子,他對焦玄的所作所為,有多少不知情的可能?

    太微倚靠在廊柱上,只覺腳底下似乎有一股涼氣正在拼命地向上游走。

    這剎那,她仿佛又回到了奄奄一息的那一天。

    已知無力回天的她躺在那等死,等了一個時辰又一個時辰,等啊等的沒等來黑白無常,卻等到了她的薛嘉。

    風塵仆仆的年輕男人站在那,同她記憶里的人看起來并沒有半點區別。

    那樣的最后一面,鏤刻入骨,永遠印在了她的腦子里。

    可她現在想起來,卻覺得不一樣了——

    懷疑的種子,已經開始勃勃生長。

    她對他的了解,究竟能有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