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不二臣 > 第016章 過肩摔
    太微摩挲著自己腕間念珠,面上表情不見半點變化,但眼睫輕顫,嘴唇漸漸發了白。她腕上旁的金銀玉鐲皆不戴,常年便只戴這一串念珠,琉璃制的,色如藍海,似有波瀾起伏。

    這念珠,原是母親姜氏的,五年前才到她手中。

    那時母親已經瘋了許久,遷居紫薇苑,偏居一隅后,終年不見人影。據聞她每日除了誦經便只埋頭睡覺,不見人,不交談,也從不外出。

    《金剛經》、《般若波羅蜜心經》、《地藏菩薩本愿經》……

    一本本,一卷卷,翻來覆去地念,只盼能祛陰邪,明心智。

    醫藥不管用,經文多念念,大抵還是有些用的。

    五年前太微過生辰,都說母親瘋瘋癲癲的,卻仍然記掛著,想盡了法子托人將自己最心愛的念珠送來予她。

    太微此刻望著紫薇苑的方向,撫摸著腕上念珠,心里忍不住想,母親應當還是愛自己的吧。

    即便瘋,但愛她的心總沒有變過。

    外祖姜氏一門人丁凋零,早已沒落,遠在建陽帝殺入京城之前便已無人能夠支撐門楣。是以母親當年入門不過半年無孕,祖母便敢大喇喇賞人給父親。

    因著母親無人可依,這臉面也就不要緊了。

    父親則是來者不拒,給他的女人皆收著。依太微看,父親對母親,也不像是有多喜歡的。談不上不愛,也談不上有多愛。

    但這樣的父親,在祖母揚言要休了母親時,卻說什么也不肯答應。

    為什么?

    他為什么不答應?

    姜氏無人,他即便休了母親也斷沒有人敢來尋他。

    他為什么不答應?

    難道是因為畏懼人言,生恐眾人會因他休了瘋妻而唾棄不齒他的作為?

    太微眸色沉沉地想,不可能。

    一個在建陽帝稱帝后立馬俯首稱臣的人,怎么可能會擔心“人言可畏”四個字的重量。他不休妻,分明另有原因。

    只是太微琢磨了多年,卻始終未能猜透罷了。

    收回視線,太微看了一眼身旁的碧珠:“丁媽媽告了幾天的假?”

    當年乳娘被祖母隨意安了個由頭丟去田莊后沒過多久,她院子里便多了丁媽媽。丁媽媽生得瘦巴巴的,素日說話行事也一如她的身材,干巴,無趣。

    太微小時很怕她。

    丁媽媽背后有崔姨娘和祖母撐腰,對付太微時,借口管教,甚至敢上戒尺。只要一言不對,便打一下手板子。

    尋常小姑娘,早被打怕,打蔫了。

    但太微越是挨打,越是脾氣強硬。

    丁媽媽便換了法子折磨她,逼她抄《女戒》、《女則》、《烈女傳》……一本抄完,還有一本。說是再不知長進,這般多遍抄下來,也該記進心里了。

    太微想起丁媽媽說過的話,禁不住冷笑了聲。

&n />     碧珠還以為她這冷笑是沖著自己來的,立馬低下頭作恭敬狀,道:“姑娘怎么忘了,丁媽媽告了三日的假,要后日才能回來。”

    太微轉身往前走,邊走邊想,究竟是自己記錯了,還是事情真的不對。

    她記得自己被祖母動用家法罰跪祠堂的日子,卻丁點也不記得丁媽媽告了三天假的事。她記憶里,根本沒有這一出。

    她越走越快,突然身體一僵,本能般手往后抓,肩膀側頂,拽住身后之人的手腕用力往前摔去。

    “哎喲”一聲,地上多了個藍衣少年。

    碧珠尖叫著越過太微向前沖去,慌手慌腳地想將人給扶起來:“表少爺!您沒事吧?”

    地上的少年捂著手臂絲絲抽氣,吃力地抬起頭,一臉不敢置信地朝太微望來。他嘴角翕翕,似要說話,但半天沒能吐出一個字。

    太微垂手看著他,神色木然地道:“原來是定安表哥。”

    碧珠在旁急得要命,臉色發白地喊她:“姑娘您好端端的怎么、怎么……”說到這,碧珠的話音戛然而止。她這才反應過來,太微不過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是如何將一個比她年長,高她一頭的年輕男子摔過肩的?

    她嘴里的話,說不下去了。

    臉色,則愈發得白了下去。

    碧珠小心翼翼的,想將表少爺周定安從地上攙扶起來。可周定安手一揮甩開了她,聲帶懊惱地道:“不必扶我!”

    見他如此,碧珠當即驚惶地縮回了手。

    周定安自己站直了身子,皺著眉頭上下打量太微,叫了一聲“五表妹”。

    太微任由他看,臉上是冷漠疏離的神情。

    大姑母祁春眉當年帶著幼子回到娘家后,便再沒有離開過靖寧伯府。她的獨子周定安,就也一直養在府里。

    太微和他,算是青梅竹馬。

    周定安生得倒不錯。文質彬彬,又風流倜儻,據說是像父親。但他娘年輕時是有名的美人,他的眉眼,其實還是更像母親。

    可他雖然生了一副好皮相,但文不成武不就,實在是沒什么可看的。

    不過府里這般多人,似乎也只有太微覺得他無甚可看,旁的人,哪個見了他,都得贊一句俊美。仿佛只要那張臉生得好,便一切都好了。

    至于秉性如何,為人如何,全不要緊。

    太微過去便對此嗤之以鼻,而今再看他,只更覺乏味。

    見過那個人以后,她再見任何男子,都覺不出“俊”字來。

    她望著周定安,口氣淡淡地道:“男女授受不親,我已不是稚齡小童,表哥平日還是仔細些才好。”

    周定安神色狐疑,又似難堪,有些不悅地道:“是了,下回我可再不敢胡亂拍你的肩了。”

    太微輕笑:“那就好。”

    ——不過他要是知道,他有朝一日會差點死在自己手里,莫說拍肩了,恐怕就是連看……也不敢再多看她一眼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