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也沒想到竟然會是江楚杰。
他雖是一個善鉆營的人，尤愛攀附權貴，因人大方，還會玩兒，從前在北境時很快就跟劉景淮、楊德壽他們打成一片，但他畢竟只是一介商人，如今可就混入仕途了？
且還進京來了。
若是得見天顏，往后豈不是要飛黃騰達？
內官監管事太監前腳走，劉景淮的隨侍太監杜公公就來了，他恭聲道：“皇上叫奴才帶一個人來給凌姑娘使喚。”
“可是菱花？”我忙道。
服侍我的宮女并不少，又是被杜公公帶來的，可見不是一般宮女，除了菱花還能有誰？
杜公公笑著往一側站了站，輕聲對簾外說了聲“進來吧”，一個宮女垂首悄然走進來，聲音溫和，輕聲道：“奴婢文錦，給凌姑娘請安了。”
我丟下團扇，幾步上前，驚喜道：“姐姐！你何時來的上京？”
話一出口，我已想到了江楚杰也是剛進京，莫非文錦是跟那江公子一道來的？
“回凌姑娘，奴才前日進的京，今日承圣諭來侍奉姑娘您。”
“姐姐何必這般客套？”我拉著她的手，正欲再說些什么，想到杜公公還在這里，便對紋珞說：“請杜公公去喝杯茶吧。”
杜公公笑道：“多謝姑娘的賞，奴才原本不敢不受，只是宮里的規矩，奴才不敢耽誤回宮的時辰。”
我會意道：“知道皇上跟前離不開你，今兒皇上午膳用的如何？”
“宮里今日設宴招待羅剎國王子，宴席上賓主盡歡，皇上吃得香。”
“甚好，公公盡管去忙吧。”我微笑道，說著又朝玟珞使了眼色，玟珞遂送杜公公出去，并招手示意殿內外的宮人都退下了。
只剩下我與文錦后，我拉著她就往軟榻上坐，想要與她暢敘一番，她如何也不肯就坐，我只得跟她一道站在窗邊說話。
我問她：“聽說那江姓富商如今做了官兒，也來了上京，你也是方來，莫非是與他一道的？”
文錦垂眸恭聲道：“羅剎國使團從北境入的國界，江知府擔心使團言語不通，特意請旨陪同，奴婢能來，只因如今皇上貴為九五至尊，那北境的王府自是用不上了，江知府上書時，請示了皇上，皇上興許是想著奴婢從前做事還麻利，便叫奴婢來伺候姑娘。”
“他竟做了知府了，從前就覺得他是個人物，果然不簡單。”我不禁感慨萬千，又嘆了聲，又說：“幸虧你來了，這里哪里都好，就是悶得緊呢，連個能說話兒的人都沒有，在北境的時候，好歹還有你和菱花，如今菱花因為徐家下落不明，就只剩下咱們兩個了，姐姐你可莫要再拘謹了。”
文錦溫聲道：“奴婢雖與姑娘共過事，但姑娘的造化非凡，奴婢還是要恪守尊卑禮儀的，菱花……”她臉色微變，頓了下，又接著說：“她生在徐家，那都是她的命。”
徐氏一族被滿門抄斬，文錦雖一直守在北境，但她所能打聽到的消息并不會比我少，所以她定也唏噓徐家慘況。
幸虧她非徐家的家生奴才，徐家出事時，她又不在其中，這才不至受到牽連。
只是菱花卻沒有這樣的好運氣。
一想起菱花，我心里就難過起來，可文錦初來乍到，我不便總提這些傷心事，微笑道：“瞧，說了這么久，吃些糕點去，江公子進貢的奶皮子，也不知加了什么，比咱們在北境吃的更酥香呢。”
我們邊吃糕點邊聊，我說到江楚杰還送來一匹駿馬，文錦忽然說：“要不然他能這么快當上知府呢，這回來上京帶這些吃的玩的倒算不得什么，他還帶了一個女子呢，我瞧他的野心大著呢，早晚要混到京城來。”
我一愣，問道：“可是要把人送進宮里？”
文錦點點頭：“姑娘住在西苑，消息不大通，應很快旨意就傳出來了，皇上后宮空虛，選秀尚未開始，自是有人想要往宮里送，這也是應當的，只是不論什么樣的女子送進來，以皇上待姑娘的情意，倒也不必擔心什么，姑娘原是皇上的救命恩人，先前皇上又跟姑娘您同被北蒙人劫持，這種過命的交情才最可貴。”
文錦說這些，我倒是不擔心，后宮早晚要充實，也不多江楚杰送這一個，而且我深知劉景淮素來不耽于美色，只是好奇送來的女子，便問道：“那女子定是很美吧？”
江楚杰在北境開有一家酒坊，里面歌姬名伶無數，個頂個的好看，能讓他送進宮里的，必是有無雙的品貌，說不準還是一個異族姑娘。
文錦道：“長得自然是好，可皇上睿智英明，什么樣的絕色佳人未見過？且不說遠的，就是從前王府的那兩位，難道就不美么？也沒見皇上有什么，還不是專情姑娘一個？奴婢也就在姑娘跟前說說，姑娘心里知道就好。”
我一陣尷尬羞澀，端起茶碗洋裝喝茶，嘆息道：“我也就是好奇罷了。“
文錦抿唇笑了笑，也不再說下去。
這些時日，劉景淮每晚早早就回來，今天亦是，天剛擦黑，我正在用晚膳，人便來了。
一進來，我就聞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氣，我忙吩咐紋珞去做一碗醒酒湯來。
他用毛巾擦了手，微笑地攜了我的手坐下，瞇著眼道：“怎么這么早就用膳？朕還想著不用人來傳諭了，來了再與你一道用膳，沒想到你這邊這么快。”
“一日三餐，如今可是我的頭等事，哪像皇上日理萬機。”我笑著指向桌子，“再說，這一桌子菜，還不夠皇上吃呀？”
劉景淮深看了我一眼，眸光隱隱迷離，只是一眼，其中的脈脈情意便令我心里怦怦直跳，暗道：“他恐怕是喝多了酒。”
正擔心他做出什么舉動，他神色卻已恢復如常，對身旁的文錦淡淡道：“都下去吧。”
“是。”文錦輕聲應著，退行而去。
屋里的人一離開，劉景淮便一把拉我到他身邊，頭伏在我懷里，輕輕磨蹭著，輕聲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果然如此，每日從宮里出來，便歸心似箭。”
我輕嘆一聲，攬住他的頭，好奇道：“今日宮宴，見了故人，可是喝醉了酒？”
他身子僵了下，遂抬起頭來，伸臂讓我坐在他膝上，他一只手擁著我，另一只手把玩著手中的茶杯，感慨說：“江楚杰與朕，可謂肱骨心膂，朕擁有這天下，他與常將軍、曹君磊一樣，都立下汗馬功勞。”
我一直以為，江楚杰是楊德壽引薦給劉景淮的。
彼時，劉景淮想要籌糧。
小小的地方富商想要結交權貴，借捐糧之機，成了劉景淮府上的座上賓。
我以為江楚杰是廣撒網，宣化的權貴他個個都攀附，與楊德壽交好，與總兵大人交好……甚至后來用一把名劍也與冷面將軍范黎有了交情。
沒想到，他從頭到尾真正要傍的，只有劉景淮一個。
劉景淮想要謀事，無銀子舉步維艱，曹君磊就將從前結識的富商江楚杰拉攏進來，讓江楚杰用金錢、美女賄賂楊德壽，并令楊德壽對劉景淮麻痹大意，誤以為劉景淮只是一個胸無大志的富貴王爺。
后來招攬各方兵馬、能人異士，所需錢財，皆由江楚杰供需。
……
他們，果真是下了好大一盤棋。
劉景淮見我吃驚，狹長深邃的眼睛透出狂放的神情，隨即輕笑一聲，道：“當時若非如此處處小心，只怕我命不久矣，你可知皇兄那時叫我去北境打的什么主意？父皇在世時，我跟過常將軍去打東夷，雖然出發時常將軍還待我甚是不屑，且后來很快我又去江南鎮壓土匪，但皇兄總疑心我與常將軍私下有交情，何況常將軍打仗神勇，手握一支不小的兵力，所以皇兄命楊德壽跟著，若我與常將軍稍有異動，就會將我們格殺勿論，所以那時多虧了江楚杰，楊德壽才不至盯我太緊。”
“定是很辛苦吧？”我撫上他的臉頰。
他微搖搖頭：“還好，博弈而已。不過倒是有一回，著實驚險，你被楊德壽帶走那回，我重傷剛醒，心急如焚，卻一時無措，只得命江楚杰拖住楊德壽，再去想法子，幸好一切順利，有君磊在，一力促成皇兄嚴辦了楊德壽，其實，辦楊德壽的時機尚不成熟，若非為了你，也不會那么快出手……”
我一瞬不瞬凝視著他的臉龐、眼睛看，這樣一個溫文爾雅的俊朗之人，內心竟謹慎深沉如斯。
他今日醉意朦朧，將過去和盤托出，他應是真的放松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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