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姜言意撐在手肘在羅漢床上看書,晚風吹來,燭火搖曳,她上下眼皮已經困倦得直打架。
沉魚勸道:“娘娘您先歇著吧,明日再問五少爺便是。”
然不等姜言意答話,院門口就傳來了話音:“五少爺過來了。”
姜言意從書卷中抬起頭來,朝門口望去。
院門處掛了一盞風燈,灑下一團昏黃的光暈,楚言歸著一身雪青『色』的袍子,緩步從鋪了鵝卵石的小徑朝主屋走來。
小徑到主屋的這一段路沒有燈籠,楚言歸的身影在院門口處還是清晰的,走進院門后便慢慢融入漆黑的夜『色』里,姜言意只能看到一個高瘦的黑影。
隨著走近,在屋檐的燈籠下,黑『色』的皂角靴、繡著曲水紋的袍角、蒼白清俊的面容……才又逐一清晰起來。
這兩年五官越長開了,很奇怪的感覺,看著這個青年,有一瞬間,姜言意竟從他身上看到了分封朔從前的影子。
隨著楚言歸進屋,眉眼彎彎,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喚她“阿姐”,那股肖似封朔的感覺就消失了。
姜言意也笑起來,示意他落座,問:“跟哪些同僚小聚去了,怎這般晚才歸家?”
楚言歸道:“忠勇侯府托了韓學士疏通關系,想把府上的庶子放到翰林院當差,韓學士今日請翰林院所有同僚小聚,無外乎是為了堵我們的嘴,不好推拒。”
官場上,世家靠人情為族中子弟謀個閑職的情況并不少見,韓學士是楚言歸在翰林院的頂頭上司,今日這飯局,的確是推脫不得。
姜言意問:“在翰林院這些日子如何?同僚們可好相處?”
楚言歸神情像是有些無奈:“阿姐,如今都進翰林院了,不是在書院里了,你還擔心跟同僚齟齬不成?”
從前讀書那會兒,的確是不學無術,成天在書院惹是生非,還開罪了不少人。
如今在官場可不比書院了,哪怕是死對頭,明面上那也是笑著互相恭維的。
姜言意笑笑:“當真是一晃眼,你就長大了。”
楚言歸看著她,有一瞬間眸光很深,道:“倒是恨自己懂事太晚。”
不等姜言意接話,很快接揭過了這個話題:“阿姐,陛下是個值得托付的人,你跟著,放心。”
姜言意好笑道:“怎么突然說起這個來了?”
楚言歸似乎想說什么,卻又忍住了,只道:“阿姐過得好,就歡喜。”
這傻孩子。
姜言意道:“你過得好,阿姐也歡喜。”
瞧著天『色』已晚,姜言意同說了句,便催著回去歇息。
她并未對楚言歸的話有絲毫懷疑,畢竟派出去的暗衛打聽到的,也是楚言歸和翰林院同僚在酒樓宴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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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姜言意在楚家用過早膳,便換了一身常服,去她在京城各處產業視查了一番。
意最紅火的自然還是如意樓,無論何時,樓里乎都是座無虛席,京城如意樓里有封朔寫給的那篇《古董羹賦》的拓印版,原版已經沒裱在西州如意樓了,被姜言意私人珍藏了起來。
如意樓里保留了說評書這一娛樂項目,她進店后才現,說書先說的不是什么時興的評書,而是她同封朔的故事。
評書里美化了她和封朔的初遇,只說她們是因如意樓的美食結緣,后來封朔抵御明翰國外敵,她以貨船智運『藥』材南下救急,這段故事大宣朝百姓基本上已經家喻戶曉,說書先聲情并茂講述起來,樓里的食客還是聽得入『迷』。
離開如意樓時,沉魚笑道:“難怪民間百姓都稱如意樓為皇后樓。”
出宮一趟,姜言意心情的確放松了不少,她道:“許久沒見過秋葵了,讓人回楚家知會一聲,晌午就不回去用飯了,去看看秋葵。”
秋葵和鐵匠初到京城那會兒,姜言意尋了一處清凈的宅子給們住,鐵匠一直照顧到秋葵出了月子,才去京城的面坊當值。
馬車停在秋葵她們住的宅子外邊時,姜言意掀開車簾就瞧見院墻上方探出不少南瓜藤來。
這一片宅子住的雖不是什么大富大貴,也算得上體面人家,家家戶戶墻頭長出來的,多是紅花綠樹,這南瓜藤乍一眼看去還挺扎眼。
沉魚上前去敲門,開門的是個老媽子,見她們衣著富貴,斟酌開口:“不知幾位是?”
沉魚問:“秋葵姑娘可住這里?”
院子里面很快就傳來秋葵的回應:“誰呀?”
秋葵頭上裹著頭巾,長發用兩根銀簪挽起來,懷里抱著剛哄睡的嬰孩,看到門外姜言意時,滿臉驚喜又有些難以置信,一句話還沒說,眼眶就先紅了。
“花花?”她快步走到門口。
姜言意看到秋葵哭,也沒忍住鼻子微酸,這傻姑娘跟她在一起度過了最艱難的時光,她一直都把秋葵當半個妹子看的。
進屋后,秋葵抱著孩子不方便沏茶,那老媽子給姜言意倒了茶水才退下去。
姜言意看著秋葵因為哭過而紅撲撲的臉頰,笑道:“比從前胖了些,真好。”
秋葵臉上也掛著笑:“『奶』小寶,吃得多,勇哥怕勞累,又買了林媽回來,現在只帶小寶,不干活,就胖了。”
“知道疼你就好。”姜言意看著她懷中熟睡的孩子,欣慰到心底有些酸澀,秋葵能有今天,她是由衷的為秋葵感到高興,道:“小寶真乖,長得像你。”
秋葵傻笑:“勇哥也這么說。”
姜言意道:“抱抱她。”
秋葵便把孩子遞給姜言意,因為以前抱過楚念安,姜言意還是知道怎么抱小嬰兒。
這渾身軟綿綿的嬰孩跟楚念安那個小胖墩抱在手上是全然不同的感受。
姜言意問:“孩子的大名叫什么?”
秋葵給孩子掖了掖襁褓道:“還沒取,勇哥之前說讓花花取,花花對們有恩。后來花花進宮了,怕難再見到花花,勇哥打算請算命先給小寶取名,蒹葭說,取個賤名兒好養活,她給小寶取名叫大蠻,勇哥嫌大蠻這名字不好聽,就沒用。”
姜言意被霍蒹葭的取的名兒逗笑了,思索片刻后道:“叫蠻蠻也挺好聽的,比翼鳥在《山海經》里就叫蠻蠻。”
“蠻蠻?”秋葵念了一遍,歡喜道:“好聽,小寶大名就叫蠻蠻了。”
姜言意問:“蒹葭時常過來嗎?”
秋葵點頭:“她說鏢局的廚子做飯不好吃。”
姜言意失笑,感情蒹葭是上這兒蹭飯來了。
正說著,秋葵像是想起了什么,道:“對了,郭嬸子就住這條巷子后面,開了個肉鋪,得閑還常過來幫帶小寶。”
姜言意分外驚喜:“嬸子也住這邊?”
她入宮前夕,郭大嬸就走了。
郭大嬸原是慕家武婢,后因慕家兄弟得封朔庇護,她才去封朔麾下做事,也算是為主子還恩。
慕家平反,天下大定,郭大嬸說她一介粗人,在宮里也幫襯不了姜言意什么,后半輩子想安穩些度,便不隨她進宮了。
郭大嬸不愿陪她進宮,姜言意自是不會強求,只是心中到底還是傷感,給郭大嬸準備了豐厚的銀票和宅子養老,郭大嬸選擇了不告而別,姜言意給她的銀票地契她都沒要。
秋葵讓府上的老媽子去巷尾的肉鋪告郭大嬸一聲,說姜言意過來了。
郭大嬸很快就拎著塊肉上門來。
姜言意再見到郭大嬸,心中百感交集,千言萬語,最終喊出口的只有一句:“嬸子。”
郭大嬸“哎”了一聲,感慨道:“沒想到還能再見到娘娘。”
姜言意有些傷感,問:“聽說嬸子開了個肉鋪,意可還好?”
郭大嬸道:“老伴兒活著的時候,家里就是開肉鋪的,現在干回老本行,也是圖心底有個念想罷了。”
姜言意聽郭大嬸說過她老伴兒的事,她老伴兒是為了掩護郭大嬸和池青兄弟出城,被朝廷禁軍『亂』箭『射』死的。
她為主子盡忠了半輩子,這后半,只想過回曾經和丈夫期許過的平凡日子。
主仆三人聚在一起,一切都還像在西州的古董羹店一樣,時間并沒有帶來什么距離感。
姜言意問秋葵:“怎的墻根那邊了那么多南瓜?”
秋葵傻笑道:“花花說過,南瓜渾身是寶,籽兒可以吃,芽尖兒可以吃,花可以吃,南瓜也可以吃,現在會做南瓜餅了,勇哥和蒹葭都說好吃。”
秋葵這番話把姜言意的思緒帶遠了,她們剛從西州大營出來那會兒,她做了南瓜飯,和秋葵一起在不大的院子里吃時,就指著院墻說開春要南瓜。
她不在秋葵身邊了,秋葵卻一板一眼地照著她們曾經的日子在生活。
這些記憶總是遙遠又清晰,讓姜言意心頭萬般感慨。
她扭過頭問秋葵:“中午想吃什么?”
這樣的問話,很像以前在西州古董羹的那段日子。
秋葵愣了一下,隨即脆道:“想吃花花做的南瓜飯。”
小寶睡著了,她讓婆子把孩子抱回房里去睡,自個兒則擼袖子進廚房燒火,郭大嬸給姜言意打下手,一切都還像從前那般。
沉魚也進廚房幫忙,她經常見姜言意下廚,總覺著,姜言意這次下廚格外開心。
邴紹為名義上的御前侍衛,實則是姜言意的貼身護衛,此番也是跟著出宮了的,姜言意要買什么食材,都麻溜上街去買。
霍蒹葭聽說姜言意出宮了,還來了秋葵這里,丟下鏢局的事,趕緊跑來蹭飯,鐵匠得了信,也從面坊回去陪秋葵。
霍蒹葭得知姜言意給秋葵的孩子取名蠻蠻,還十分得意地沖著鐵匠哼了兩聲。
鐵匠不想招惹這位一跺腳就能把家院子地磚踏碎的姑『奶』『奶』,沒吭聲,心里卻嘀咕著蠻蠻和大蠻這兩名能一樣嗎?
齊聚一堂吃火鍋是最熱絡的,不過秋葵要『奶』孩子,不能吃太辛辣,做清湯火鍋吊湯又來不及,姜言意直接讓人去如意樓端了一口鴛鴦鍋過來,樓里最熱門的菜式也都帶了不少過來。
怕火鍋太辣,姜言意還用砂鍋熬了鯽魚湯,也方便秋葵下『奶』。
霍蒹葭嚷著要吃醬肘子,說離開姜言意后,再也沒吃到過合心意的醬肘子,姜言意一口氣鹵了三個豬肘,用飯時,霍蒹葭一筷子就搶走了一個,啃肘子時蹭得臉上都是醬汁,仿佛一頭搶食的小狼。
豬皮被燉得q彈軟爛,牙齒剛碰上,就能直接咬下來,連著豬皮的肥肉一點也不膩,香料和醬汁的味道完全滲了進去,入口只覺滿口醇香。瘦肉爛成一絲一絲的,用筷子一碰就碎,口感極嫩。
鍋里的紅湯和清湯都沸騰了,大伙兒用公筷下菜撈菜,一片火熱。
霍蒹葭一手拿著醬肘子啃,一手拿著筷子和邴紹斗智斗勇搶紅湯里的肉,還好楊岫又出關去了,不然他們三兒的筷子怕是得在鍋里打起來。
秋葵不能吃辣,兩眼發直地盯著她們搶肉。
鐵匠給她在清湯鍋子里涮了肉,在紅亮亮的辣鍋面前,清湯里的肉片就跟素白菜一樣。
在秋葵又一次咽口水后,鐵匠只得去倒了碗開水,把肉從紅湯里撈出來,在開水里涮一遍,洗去大部分辣子,再給秋葵吃。
兩個人搶肉再一次變成了三個人,沉魚還沒跟們一起吃過火鍋,一開始束手束腳,最后發現自己每次只能撈到豆皮、蓮藕后,為了搶肉,也不再裝矜持,擼起袖子加入了搶肉大軍。
姜言意在宮里同封朔吃飯用不了多少就飽了,今日看著她們狼吞虎咽,倒是也跟著食欲大增。
吃到一半覺著有些辣,她舀了碗鯽魚湯,剛喝了一口,就止不住地干嘔。
筷子還伸在鍋里搶肉的人都愣住了。
沉魚忙倒了杯茶遞給姜言意,姜言意喝了口茶才把那股反胃感給壓了下去。
“花花病了?”秋葵一臉擔憂。
姜言意『摸』了『摸』自己額頭道:“許是近日太疲乏了。”
她食欲變差不是這一兩日的事情,封朔就是看到她經常端碗就飽,以為她是被那些彈劾的奏疏影響了,才讓她回楚家散心。
姜言意自己也是這么以為的,她熬鯽魚湯的時候就覺著不太舒服,好不容易再見到這些故人一面,不想就這么掃了興,誰知現在都難受得有些反胃了。
沉魚凡事以姜言意的身體為重,當即決定帶姜言意回楚家。
郭大嬸卻蹙眉看了姜言意一會兒,讓姜言意到里間,她把個脈。
郭大嬸習武,一些脈象也會看。
姜言意對郭大嬸信得過,當即應允了。
郭大嬸扣住她皓腕,凝神細辨了片刻,問:“娘娘的月信有多久沒來了?”
沉魚作為姜言意的大宮女,對這些格外上心,當即就道:“娘娘月信素來很準,這月已經晚了三天。”
這事姜言意自己也知道,她只當是自己這段時間情緒起伏較大,導致月信紊『亂』了,并沒有放在心上。
眼下郭大嬸突然這么問,她心底也隱隱猜到了什么,問:“嬸子,的脈象如何?”
郭大嬸笑呵呵道:“老奴診到的是喜脈,不過月份太小,不敢確定,娘娘回宮后讓太醫院的太醫再仔細診脈瞧瞧。”
突然被診出喜脈,宮外是不能再待了,當天姜言意就回了宮。
她怕只是空歡喜一場,命人去請太醫時,還特意吩咐了不要走漏風聲,卻還是叫封朔知曉了。
封朔丟開一堆政務,直奔承德殿。
剛進殿門就聽見太醫同姜言意道賀:“恭喜娘娘,賀喜娘娘,是喜脈無疑。”
封朔大步走進內殿,欣喜若狂道:“賞!重重有賞!”
太醫被突然出聲嚇了一哆嗦,聽見封朔說賞,又滿臉喜『色』謝恩。
“承德殿所有宮人都有賞!”封朔撂下這句,快步走向姜言意。
殿內伺候的宮人跪了一地,紛紛謝恩。
封朔坐到龍榻上,一揮廣袖,沉魚和太醫以及殿內其他宮人都躬身退了下去。
抬手似乎想撫『摸』姜言意腹部,卻又沒敢。
姜言意拉著的大手按了上去,嘴角揚起,眼底笑意溫柔:“封朔,們有孩子了。”
封朔大掌輕輕貼著她尚還平攤的腹部,似想感受那個擁有和姜言意骨血的命是否存在。
姜言意笑:“才一月多點,不會有動靜的。”
封朔輕撫著她的小腹道:“別折騰你娘,等你出生,父皇給你世上第二好的一切。”
姜言意笑問:“那最好的呢?”
封朔抬眸看她,眼神柔和:“最好的都留給你。”
姜言意覺著這廝說情話的本事見長,她不知道的是,說的是真話。
不知是不是因為她有孕的緣故,朝堂上那些嚷著讓封朔選秀的聲音瞬間小了下去。
一天封朔在承德殿處理奏章陪她,兩人耳鬢廝磨險些擦槍走火,最后封朔不得不去凈房自行解決。姜言意幫忙收拾『亂』成一團的書案,無意間看到之前彈劾她的大臣被貶,等封朔回來后說起此事。
封朔捏了捏她白里透粉的雙頰:“怎么,怕朕成為一個公報私仇的昏君?”
姜言意沒好意思說她還真有點擔心,她不愿意看到封朔因為她,在大事上有失公允。
封朔知道她在想什么,把另一份奏疏拿給姜言意看:“朕便是要對付們,那也是大大方方地從政事上去抓錯處。”
先前修葺水庫被貪的那筆官銀被查了出來,那位大臣是受賄者之一,這是鐵板上釘釘的罪證。
姜言意不會知道,這些罪證之所以能拿到,是封朔給楚言歸放了風聲,楚言歸借著那晚翰林院的飯局,尋機綁了那位大臣的兒子,用酷刑撬開了對方的嘴,找到了當年的賬目這才成功定罪。
得知是自己誤會了,姜言意吐了吐舌頭,恭維道:“陛下英明神武。”
封朔挽起嘴角,『揉』『揉』她發頂道,“馬屁精。”
看著手中正批閱著的奏折,嘆了聲:“池青那小子,自請去西州任都尉一職。也罷,西州有守著,朕總歸是放心些。”
池青跟著那會兒,多以謀士的身份展『露』在世人跟前,鮮有人知,一身武藝不遜當年名滿京城的武侯世子慕玄青。
池青要去西州,姜言意不免又想起謝初霽,據聞突厥攻打西州時,她為了讓大月國出兵援助,答應大月公主留在大月一年教授中土文。
封朔登基后感其大義,封了謝初霽為文昌郡主。
謝初霽在大月國開辦學堂,教習大月子民讀書習字,得益于兩國文交融,如今大月同大宣聯系日益密切,兩族通婚的也不在少數。
姜言意感慨道:“書香世家教出的后人就是不一樣,謝姑娘雖為女流,卻不遜男兒,當初西州能保住,多虧了她的大義。只盼上蒼垂憐,莫再讓她情路坎坷了。”
姜言意不覺自己這話哪里有問題,就算謝初霽放下了曾經,她也希望謝初霽能遇上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人。
封朔意味不明盯了她半天,突然說了句:“朕學識也不差。”
姜言意看著封朔,眼神很是『迷』茫。
是怎么突然扯到他自個兒的學識上去的?
封朔被她茫然又疑『惑』的眼神打量著,一言不收回目光,悶頭繼續處理起奏章。
就在姜言意以為這個莫名其妙的話題要被揭過了時,又道:“西州之困,朕也去了。”
姜言意還是沒懂說這話的目的,只能順著的話茫然點頭:“知道啊。”
封朔:“書香世家沒什么特別之處。”
姜言意愣了一會兒,一臉難以置信道:“封朔,你不會是在吃謝姑娘的醋吧?”
封朔黑了臉:“吃她什么醋?”
姜言意道:“剛剛不就夸了謝姑娘句嗎?”
封朔又悶聲不說話了。
姜言意抱住胳膊輕輕晃了晃,“你怎么了?”
封朔『揉』了『揉』眉心,再看向姜言意時,眼神柔和了下來:“無事。”
終究是無法對她啟齒,聽見她夸謝初霽的那些話,下意識就想到了陸臨遠。
陸臨遠也是書香世家出身,滿腹經綸,胸懷大義,同樣在西州之難立了大功。
心底突然翻涌起的醋意,叫他自己都覺著荒唐。
西州平定后,陸臨遠居功甚偉,推拒了朝廷的封賞,繼續在學堂里當一個教書先,是無心官場、還是不愿再回京城這物是人非的傷心地,封朔不得而知,可憑著男人的直覺,知道有姜言意的緣由在里面。
這一,對什么都坦『蕩』從容,唯獨對她,因為珍愛到了極致,才總是擔驚受怕失去。
垂眸時,瞧見她眉眼里那一抹溫柔,心上所有的躁動不安都被撫慰了下去。
是游弋于這世間的惡鬼,幸得遇見了她,才終于活出個人樣。
“姜言意。”輕聲喚她。
“嗯?”姜言意倚在他臂彎里,明眸半抬,檻窗外繁茂的綠樹紅花,都不及她半分姝『色』。
封朔俯首在她唇邊偷了個香,把初搬入皇宮那晚在她入睡后說的話又一次說給她聽:“遇你,是我三之幸。”
*****
六十載光陰不過彈指一揮間。
承德殿還是當年的模樣,只不過姜言意和封朔都已斑白了雙鬢。
封朔是個好皇帝,在位期間勵精圖治,用一輩子挑起了大宣朝,開創了盛世,卻也把自己的身體熬垮了。
來承德殿的太醫一批批進來,又一批批離去,姜言意至始至終都坐在床榻邊上,握著蒼老干瘦的手不曾松開。
從他登基為皇,她們就一天也沒分開過,現在姜言意知道,要走了。
封朔年老呈暗灰『色』的眸子里只剩一點亮光,視線緊拽著龍榻邊上的人影,其實已經看不清了,卻還是固執不肯挪開目光:“皇后,要去了……”
姜言意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她俯身躺下去,蜷縮進懷里,還像從前一樣,頭挨著的肩膀,五指死死與他相扣,眼淚很快就浸透了衣裳。
“別哭……你再替我多看這人世年,……先去那邊,打點好一切……”斷斷續續,說得很吃力。
“下輩子,來尋你……”
緊握在指尖的溫度,終究是涼了下去。
尖銳悲愴的哭聲和厚重的喪鐘聲一同穿透了重重宮墻,風雪肆虐,天地鎬素。
宮里當值的老人說,這一年的風雪,比歷年都大。
姜言意比以前更愛做菜了,一天三頓不落,供奉在封朔牌位前。
已經繼位的太子怕她累著,讓她交給御膳房去做,她只是搖搖頭,說:“你父皇愛吃母后做的。”
在封朔去后的第二年同一天夜里,姜言意也去了。
伺候的宮人去給她掖被角,才現她手腳已經冰涼。
她蜷縮著側躺在床榻的一角,嘴角上揚著,像是安心睡在誰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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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言意記不清自己這是第次滿臉淚痕從夢中醒來。
因為哭得厲害,鼻腔也堵住了。
她『摸』索著從床頭柜上的紙巾盒里抽出紙巾,狼狽吸了一把鼻子,大抵是因為夢里的情緒還在,她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淌。
她在那個世界死去,醒來卻是在醫院里,姜爸姜媽喜極而泣,她的主治醫師都說她能醒來簡直是個奇跡。
她回來的這半年里,用盡一切辦法去找尋關于那個世界的蛛絲馬跡,無疑都是徒勞。
她在網上看過的那本小說里,跟她同名同姓的女配依舊是開局就慘死,遼南王封朔也從未在書中正式出場過,依舊只是一個被一筆帶過的戰死結局,仿佛她曾經歷過的那刻骨銘心的一,都只是她車禍時的幻覺。
姜言意為此還看過心理醫生,顯然心里醫生也認為那是她臆想出來的。
姜言意一度很崩潰,有段時間她自己都分不清夢里的那一切究竟是不是她真正經歷過的一輩子。
每次夢見封朔,她總是淚流滿面。
姜言意去衛生間洗了把臉,抬起頭看著鏡中的自己,努力往上彎了彎嘴角。
鏡子里的人眉眼清秀,長相屬于中上,好好拾掇一下,大概也算得上是個美女。
比起“姜言意”,還是天壤之別。
如果,封朔也來到這個世界,哪怕在路上迎面碰到,也認不出她的吧?
嘴角揚起的那個弧度,多了些自嘲。
就算認不出她,讓她再見一面也好,姜言意不止一次這樣絕望地期許。
放在床頭的鬧鐘響了,得去店里了。
再崩潰,日子還是得過。
她把『亂』糟糟的頭發捋順,扎了個高馬尾,看起來總算精神了些。
姜言意開的那家火鍋店距離她家不過十分鐘的路程,她在路上的花店里買了一束花,到店里后把桌子上蔫掉的花換掉。
姜爸姜媽很不理解,為什么姜言意出院后,就把原先裝修好的火鍋店又重新裝修了一遍,弄成了文藝復古風。
不過好在這座城本就是網紅城市,復古風的火鍋店,反倒吸引了不少網紅前來打卡。
新裝修的火鍋店很像她從前在都護府旁邊開的古董羹店,有一絲和那個世界相像的東西,姜言意心中才能有分慰藉。
她在那個世界苦練的一手『毛』筆字沒有荒廢,她把封朔的那篇賦默下來,裱起來掛到了墻上。
進店的客人都只當那是一張字畫裝飾品,少有去探究上面寫了什么的。
姜爸姜媽有江湖菜館要經營,火鍋店這邊只有姜言意自己看著,店里個員工快十點才過來,姜言意已經做完了衛生。
以前這個時間點店里還沒什么客人,不過因為前段時間有個粉絲量挺大的網紅來店里打卡,拍照發到網上后,這天來店里的客人明顯多了起來。
個員工來了都各自做自己的事情,雖然店里的老板看著只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平時也見她發過脾氣,她們莫名地都不敢往姜言意跟前湊。
姜言意在吧臺處的電腦錄入新加的菜式,聽見店門口有腳步聲傳來也沒抬頭——來客人了店員知道招呼。
只不過那腳步聲沒有走向店內,而是向著吧臺而來,最后直接停在了她面前。
“位?”姜言意以為是到吧臺來點餐的,習慣『性』詢問。
抬起頭看到男人熟悉的俊逸臉孔時,眼淚刷地一下奪眶而出。
封朔!
那個名字哽在喉嚨里卻怎么也叫不出口。
站在吧臺外的冷峻男人一瞬不瞬看著她,眼眶赤紅,一如記憶中那般開口:“哭什么?”
嗓音沙啞得近乎顫抖,像是跋涉了千山萬水,終于把心臟缺失的那一角又捧回了手心。
吧臺上的『插』花的玻璃瓶被碰倒在地,出一聲脆響,姜言意死死捂住嘴,像個孩子一樣嗚咽大哭:“封朔……”
從不騙她,真的來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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