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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白風清天已晚,正是晚燈初上的時候。
    外面街市喧嘩起來,八月十五的夜里,除了賞月之外,城里各處張燈結彩,還要舉行賀新熟的儀式。八月十五是仲秋之日,又被稱之為秋收節,但是近年來天旱,各地糧食收成都不好,導致流民饑民暴增,但越是這樣,祭熟活動舉辦的就越隆重,美好的企盼,對于上蒼的乞憐,都包含其中了。
    異聞社里,房門緊閉,也沒見亮燈,何招娣滿心迷惑,坐在院中。
    一個時辰之前,呂洞賓似乎在屋里扔東西,之后便安靜了,直到現在再無動靜,何招娣好幾次起身走到窗前側耳傾聽,想要進去看看,又因為之前呂洞賓特意交代,不叫她絕不許進,因而在屋外左右為難的徘徊不定。
    “呂洞賓。”何招娣湊在窗前小聲呼喚。“呂洞賓,你……”
    這時,房門忽然打開了。
    呂洞賓只穿內衫,抱著換下來的臟衣,直接丟進何招娣懷里。“拿去洗干凈。”
    他的袍子掛在她腦袋上,何招娣將衣物扯下來,“你一個人呆在房里做什么呢?”她聞聞衣服,全是汗,懷疑的看著呂洞賓。
    呂洞賓神色如常,一如往常的態度惡劣道:“要你管,別忘了,你還欠我的錢,還有那些從我屋里偷走的東西,那些可都是很貴的。”
    何招娣心虛氣短,嘴上卻還強硬。“我以后會還你的。”
    “還?你拿什么還?以身相許啊?”呂洞賓駭笑,“你省省吧。”
    何招娣敢怒不敢言,氣鼓鼓瞪他。
    呂洞賓漫不經心瞄一眼她腕子上的招搖鏈道:“你這個人呢,別的長處沒有,力氣倒是挺大的,當然,吃的也比一般女的多,看你這樣子,要你還錢肯定是萬萬不能了,但我是個生意人,我呂洞賓從來不做虧本買賣,你欠我的,要是都算成銀子,把你賣了都還不起。”
    何招娣用力揉搓懷里呂洞賓的衣裳,把一腔怒氣都發泄在上面。那些茶壺酒碗之類的器具,她雖然偷了不少,都拿到城外流民營交給大伙兒了,鬼知道到底值不值錢,說起訛詐這種事情,她當初真是太不長眼,竟然遇到了訛人的祖宗。可是現在說什么都沒有用,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何招娣雙手緊握,竟莫名有些緊張,像在等待宣判一樣。
    “那你想怎樣?”
    呂洞賓道:“既然你力氣大,以后就用勞動來償還吧。”
    “啊?”
    何招娣一聽,滿臉的不敢置信。
    “啊什么,不樂意?”
    何招娣脫口而出:“不,不是……”忽然意識到不對,“不不不,不是,我……”她不知道要說什么了。
    呂洞賓笑得像個狡猾的狐貍。“那就是樂意了。”
    何招娣使勁晃晃腦袋,努力讓自己思維敏捷,否則很容易被呂洞賓套進去。“不對,我用勞動償還可以,但是,總得有個約定吧?”
    呂洞賓摸著下巴,認真打量何招娣:“你這是在跟我討價還價嗎?”
    何招娣索性放開來,將他衣裳一丟,一手叉腰道:“既然你是個生意人,我們是在做交易,那就得在商言商才行,我用勞動償還你,期限呢?我的勞動怎么算,總不能是一筆糊涂賬吧?”
    呂洞賓也叉腰,“哎喲,真沒想到,我還真不能小瞧了你,先是大街上自己撞了我訛錢,后是在百媚千嬌閣打我悶棍還冒充我鄉下娘子,然后趁我不在差點搬空我整個家當,現在還有臉跟我在這里在商言商?”他沖何招娣揚揚下巴,“你知道什么叫在商言商嗎?”
    何招娣還真不知道,這個詞,還是先前聽人家說她記住的。他丟失的一個月記憶都回來了,先前種種他都記起,這是要翻舊賬啊!
    呂洞賓笑了笑,“在商言商,那是要站在生意人的立場談問題,用做生意的方式,讓雙方利益盡可能的最大化,而你,只是個欠債還錢的,你有什么資格跟我討價還價?在商言商,無利不商,但是對不起,那跟你沒關系。”
    何招娣怒道:“那我豈不是成了賣身給你的奴仆!你一天不解開我這鏈子,我就一天不能離開?你這人最是奸詐,心眼又多,我怎么知道我要用勞動還你多久?難道我得還一輩子不成?”
    “這就得看你的表現了。”
    “無賴!”
    呂洞賓指著何招娣:“你別搞錯了,是你先訛上我的,是你自己送上門的,怪誰?”
    怪只怪她這個新手,卻碰上個老鳥,反被老鳥欺凌。
    何招娣氣得往他衣服上狠狠踩兩腳:“奸商!”
    呂洞賓冷眼看她踩自己衣服,“踩吧踩吧,這件衣裳是江南道的水波綾,價值不低,踩壞了,大不了算到總賬里,反正也是你來還,盡情的踩吧。”
    何招娣立馬不踩了,但她輸人不輸陣,兩手叉腰道:“好,我還,但我們還是要定個規矩。”
    呂洞賓有點興趣。“你說。”
    “我可以用勞動來償還你,每天所有的家務事我都全包了,但是所有開銷,你都得給錢,買米買菜,每個月都要有個定份。另外,我要有一定的自由,我又不是你的囚犯。”她現在當不了賊探子了,也沒有其它什么營生,但城外那么多張嘴等著吃飯,大爺的病也不知道怎樣了,她總得有機會去看看,異聞社的開銷,她能省下多少就看自己本事,這一點,何招娣一點都不擔心,過日子精打細算,她是把好手。
    呂洞賓大方道:“可以。”
    “雖然我是被押在這里還債的,但是,我不是你的奴仆,你也不是我的主子,所以別指望我對你百依百順,你讓我怎樣我就得怎樣!”
    “好,有骨氣!還有嗎?”
    “丑奴的事情,你答應過,不算完。”何招娣目光冰涼,透著堅毅,“我要你幫我,查出背后騙丑奴的人,我要親手替它討回公道。”
    呂洞賓眼里終于有了一些贊賞:“這是自然。”
    何招娣想了想,“暫時沒有了。”
    呂洞賓道:“你沒有了,那該輪到我了。”
    何招娣傻眼:“你還有什么?”
    呂洞賓豎起一根手指:“第一,不許亂動我的東西。”
    何招娣道:“誰稀罕動。”
    呂洞賓再豎起一根手指:“第二,每個月有三天時間,我需要閉關,那三天里,我不會出來,不經過我的允許,你絕對不許擅自進我房間。”
    何招娣道:“我還不想進呢。”
    呂洞賓慢慢豎起最后一根手指。“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何招娣道:“是什么?有屁痛快放完。”
    呂洞賓姿態瀟灑的一揮鬢邊發絲,笑瞇瞇道:“第三,千萬不要對我有非分之想,這是為你好。”
    “誰會對你有非分之想,臭不要臉!”
    何招娣一把抱起地上衣物朝呂洞賓臉上摔去,呂洞賓早一抬腳就溜進了房間,將大門關上,氣得何招娣在外面直罵他。
    十五的月光從外面透進來,呂洞賓抵靠在大門上,臉上不正經的笑意慢慢斂去,眸底清水一片,有些寂涼。
    他聲音極輕極輕的說道:“你不用擔心會一輩子押在這里還債,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離開。”
    這句話,何招娣聽不見,她一邊大罵著呂洞賓不要臉,一邊抱著衣服去水池邊洗了起來。
    一邊罵一邊洗,何招娣忽然發現,之前因為丑奴的事情,那種郁結于胸的憤懣之氣,被呂洞賓這么一鬧,竟然都化解開了,連呼吸都順暢了許多。她坐在水池邊,聽著外面的熱鬧喧囂,這一方小小天地,宛若遺世獨立,靜謐自在。
    長安城里的人家,幾乎傾巢而出,都去參加仲秋之日的稼熟祭祀,觀看城里的百戲表演,夜空都被成千上萬盞燈火渲染成了彩色的,鼓吹喧闐,人聲鼎沸。皇城的煊赫,節日的盛況,對于何招娣而言,都讓她失去了興趣,都抵不過這一方小小的院落,土地里長出青菜,沐浴在月光里,矮墻上花開荼蘼,屋子里亮起溫暖的燭火,有個人在里面。
    那個人嘴巴毒辣,像山野里狡猾的狐貍,眼睛一眨就是一個鬼主意,心思誰也猜不透,可是,他卻給了她一種安定的感覺。
    大門上的銅錘,低低地一聲吼,從門首里現出來,抖動著青金色的巨大身軀,現于何招娣身邊,這龐大的異獸,卻乖順的伏趴在她腳邊,昂首吐納著月光的精華,還有滿城燃燒的香煙。
    何招娣伸手,撫摸銅錘厚實的毛發,它雖沒有了實體,但觸感也并非空虛,手指伸進去,一捧青金色騰起,一點一點,像螢火蟲一樣,煞是好看。
    這里是個與人間別處大不相同的地方,一個奇妙又神奇的所在。說來也很奇怪,何招娣一點都不害怕妖怪的存在,反而覺得有趣。
    仲秋之夜,呂洞賓難得是呆在房里看書,竟沒有出去浪,何招娣在院子里洗完衣裳,就去燒水做飯。這個時候,他們都還不知道,長安城里因為有一個人的到來,將會改變他們此后的命運軌跡,沒有這個人,也就沒有后面所發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