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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龍輿機關陣,再一次發生變化。
    八根圍繞著中央木樁的紫榆木樁,波濤一般產生起伏,高低錯落,不斷的升起降低,鋒利的光束隨之上下浮動,為前進的道路增添更加嚴峻困難的阻礙。先前,呂洞賓還能憑借著機敏的反應,敏捷的身手在其中躲避穿梭,此刻,原本交錯的光網,隨著木樁的起伏不定,就像增加了一樣,那些光束從前后左右八方襲來,稍有不甚,后果不堪設想。而腳下同樣也如同波濤在起伏,地面升起,落下,將困于光陣中的人,主動往掃來的鋒刃上送一樣,他不僅要調動全身的機能,把五感與身體調動到最高處,還要防備著腳下不穩,稍有偏差,那就是身首異處,四分五裂。
    譚木匠已經緊張到臉上的皮都在顫抖了,眼睛亮的可怕,詭異的笑容凝固在嘴邊。
    呂洞賓驚險萬分的躲過迎面掃來的幾束光,一縷鬢邊的發絲被削下,他強制自己冷靜,將所有的感官都放大,這個時候哪怕一分神,就連呼吸上有所紊亂,都有可能影響他的判斷和反應。
    一道道幽冷的光束,彼此之間配合緊密,封住呂洞賓的頭頂,來回往復收割,呂洞賓臉上的汗水,匯聚到他下頜,一滴滴的落下去,他的衣袖、袍角早已破爛不堪,凡被光束掃到的地方,皆被切割。幸而他大概摸出地面與光束的變化規律,這兩者之間,在一升一落之時,中間會出現一道罅隙,雖然進退兩難,但也一時不至于喪命,他只能在中間空隙處縱躍翻騰,汗水越流越多,時間久了,一旦體能下降,也會影響他的反應和速度。
    他低低地咒罵了一句,先前躲過了此處埋伏的地火攻擊,對于魯門機關術,還是心存了一絲輕慢,以為地火發動已經是這里最厲害的機關了,一般擅闖魯門舊址的人,絕對不可能從地火之中逃生,地火過罷,剩下的機關應該只是個樣子,誰知道魯門中人竟然心思縝密到可怕的地步,對于守護自家秘密,連一丁點的可能性都不放過。
    呂洞賓心里一發狠,右手一翻,掌心間隱然放光,他正待有所動作,這時,從譚木匠身后,傳來一個沉穩冷靜的聲音。
    “機關術,法自術起,機由心生。而機關陣,則是多重機關組合成的陣法,機關堪稱最要害的部分,但無論多么強大的機關陣,控制整體運動趨勢的,都是最微小的一個點,而那個點,足以牽一發而動全身。”
    呂洞賓手掌放下,光芒消散。他不敢回頭,只咬牙冷道:“別跟我說這些廢話,有本事你就把這該死的機關陣破解掉!”
    張果從石門處走來,耷拉著眉眼,面無表情道:“破陣首先需要入陣,你已經身在陣中了,還是得靠你自己才行。”
    呂洞賓心火蹭蹭直冒:“原來你是來看我笑話的。”他冷笑一聲,“惹急了我,我就直接把這九龍輿毀掉!”
    “洞賓先生,不能毀,這九龍輿毀不得!”譚木匠一聽就急了,抓住張果的衣角哀求,“求求你們,九龍輿毀不得,這是魯門機關術精華所在,而且,要是毀掉了九龍輿,那里面所藏的魯門絕密,也就一起被毀了!”
    “那與我何干。”
    呂洞賓聽到張果所言,險些被光束切掉一條胳膊。
    譚木匠痛哭流涕:“不能毀,千萬不能毀,這是我一輩子唯一的愿望,只要能夠再讓我看上一眼,就算是看上一眼,看過之后我死也愿意!”
    張果連看都不看譚木匠一眼:“就為了滿足你自己的愿望,所以,哪怕害死別人都可以,在你的心里,別人的命,抵不過你自己的一個心念,十年前,你是如此,十年后你依然如此,到底在你的眼中,別人的性命算什么?”
    譚木匠整個人愣住,失神道:“十年前,十年前……”
    十年前的長安城里,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臨近年關,譚木匠按照慣例,在鋪子里忙到很晚,別人家的鋪門早早就關了,一家老小圍爐而坐,吃著熱騰騰地飯菜,他孑然一身,并無親眷,收養他的老木匠已經離世,對于過年,他并無甚感覺。等他忙完手上的活計,已經快要天亮,譚木匠記得那一夜的雪,下得特別大,他撩開厚厚的門簾時,天地一片蒼茫,就是在那樣的一個時候,白茫茫地長街上,踉踉蹌蹌走來兩個人。
    無論過去了多少年,譚木匠都忘不掉他第一眼見到那兩個人時的情景。
    一個高瘦的年輕男子,帶著一個身量矮一些的少年,兩人身上都穿著破舊的袍子,皮袍像一段放舊的時光,年輕男子還戴著厚厚地皮毛帽子,一看就是從北方過來的,身上有著一些游牧民族的配飾。兩個人像街上游蕩般的孤鬼一樣,在漫天大雪中朝他走來。
    “大哥、可否能討碗熱水,暖暖身子?”
    高瘦的年輕人,容貌清雋,但著實有些消瘦了,顯得原本就挺拔的鼻子,更加高拔,因為消瘦,眼窩深陷,但那真是一個世間少有好看的男子,譚木匠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男子。但他看得出來,這男子病了,他的呼吸聲粗重,面色紅的過分,顯然是發燒造成的,而他身畔的那個少年,譚木匠發現很難用好不好看來定義他,少年的口鼻處,蒙著厚厚地圍巾,只露出一雙黑黝黝純真宛如孩童的眼睛,譚木匠還是第一次從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身上看到那樣純澈的眼眸,眼瞳烏黑,如同反光的寶石,長睫毛變成了銀白色,皮膚晶瑩凈白,寒冷的天氣并未損傷他肌膚半分,反而讓他白皙的像個雪娃娃,像一個從冰雪世界走出來的小王子。
    譚木匠平生從未見過這樣的人物,他莫名就點頭答應下來,年輕男子禮貌的道謝,止不住的輕咳,被少年攙扶著步入譚木匠的鋪子。
    當看到這是一間木匠鋪子的時候,年輕男子臉上閃過一絲嘲諷的笑,譚木匠當時不太明白他為何露出那樣的表情,似乎是好笑的,又透著一些認命的感覺。
    那一晚,譚木匠收留了兩個遠道而來的陌生人,從年輕男子口中得知,他們來自與羅剎國接壤的北方,是居住在山林里靠打獵為生的游牧民族,原本是想來長安城里販賣獸皮等山貨的,結果遇到了強盜,被洗劫一空。這樣說來,就恰好解釋了,為何他身上有傷。
    年輕男子的身上有新傷更有舊傷,他燒的厲害,因為傷口沒有得到及時的清理,有些地方已經發膿潰爛,從冰天雪地里進入到溫暖的小屋不久,男子就再也支撐不住的倒地了,那冰雪小王子一樣的少年也不哭,就只是發出嗚嗚地聲音,跪在倒地的男子身邊不停使勁搖晃他。
    那個少年竟然是一個小啞巴,不會說話不會哭。
    譚木匠生了惻隱之心,將昏迷的男子拖到后院的臥房,連夜請了大夫來看診。就在大夫給年輕男子清理包扎傷口的時候,譚木匠從他脫下的皮襖里,發現了一本書,看到那本書的瞬間,譚木匠覺得自己此前的三十多年都白活了,命運給他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都說人心念的力量是巨大的,能夠穿透時空與宿命,那力量終會產生牽引,將人心中所念,牽引到面前。譚木匠半生心念就是成為魯門中人,一窺這個世間最絕頂的技藝,而此刻,那魯門中人正躺在他的床上,身上藏著魯門最大的秘密。但對于那本書,他只能匆匆一瞥,年輕男子十分緊張自己的皮襖,他也就那么匆匆一瞥,只得將書放回原處。
    在此后年輕男子養傷的日子里,譚木匠對他無微不至的關心照顧,很多次他都想開口,找男子討要那本書,哪怕就只是讓他看看都好,但男子對自己的身份諱莫如深,譚木匠知道,如果自己貿然的開口,很可能男子就會從此消失,讓他再也找不到。他陷入在了迫切的渴望與害怕失去的焦慮中,雙重情緒不斷拉扯,整個人像病了一樣,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也不關心,心心念念就是那本書和那個人。
    容貌漂亮的少年,無時無刻不陪伴在年輕男子身邊,有一次半夜的時候,譚木匠偷窺二人,發現年輕男子熟睡的時候,那少年就拿著一截木頭練習雕刻,待男子醒來,就對少年的雕刻作品進行點評,并讓他改進。譚木匠不清楚這二人是何關系,像師徒,更像家人,說他們是父子關系,那男子又太年輕了一些,少年極聽男子的話,但譚木匠發現那少年幾乎不怎么吃東西,也不睡覺。
    譚木匠有意與二人拉近關系,但那年輕男子是個十分謹慎自律并且疏離的人,雖然對譚木匠的收留滿懷感激,但還是給他一種拒人千里之感,而那少年,無論譚木匠想盡辦法逗他,買一些新鮮玩意兒給他,都沒有效果。
    男子的燒退了下去,雖然傷還沒好,但堅持要走,譚木匠說不動他們,無奈只好送人,臨別之際,譚木匠想留下一樣少年雕刻的東西做個留念,年輕男子猶豫片刻還是答應了,于是,他悄悄留下了少年雕刻的一只木鵲。譚木匠將二人送出門,轉臉就請人跟蹤他們,發現他們并沒有離開長安城,而是在偏僻的地方找了一間房子隱居了起來。
    這年輕的男子顯然就是魯門中人,他身上的傷從何而來,譚木匠覺得一定與那本書有關。魯門是一個神秘嚴密的組織,他們絕不會允許自己的人,攜帶著門里的秘密在世間肆意行走,那男子與少年為何尋一個偏僻的地方隱居,很顯然就是想要藏起來,不讓魯門的人找到。長安城畢竟是皇城,即便是魯門中人也不可能大張旗鼓的鬧出什么動靜。譚木匠將少年做的木鵲掛在自己店鋪的招牌上,他把誘餌放下去,靜待魚上鉤,終于在半個月后,又是一個雪夜里,他的店鋪里迎來一組戴著雪帽和斗笠的人,他們一個個看上去精明強干,不似一般的工匠,但人人身上都帶著工具包,穿著打有補丁的厚棉服,質樸里隱藏著一股世外高人的感覺。
    譚木匠小心應對,將半個月前的事情透露,卻隱瞞了自己所洞悉的隱秘,他裝作毫不知情,卻悄悄跟在魯門中人身后,一直來到那兩個人隱居的地方。
    一場激烈的廝殺,猝不及防的爆發,但那一組魯門中人對年輕男子十分尊重,他們的目標,竟然是那個不會說話不會哭的少年,而男子在拼死保護少年,可最終寡不敵眾,少年被那組人抓走,譚木匠一路小心跟蹤,最后來到了這個地方,他聽到他們說起魯門,說起九龍輿,他們開啟九龍輿,將少年綁在正中間的那根紫榆木上。
    年輕男子隨后趕到,他發現了譚木匠,可是,他并沒有出賣譚木匠,他露出一個復雜至極的表情。
    那個表情,永遠的烙印在譚木匠眼底,這么多年過去,每一次午夜夢回,他從睡夢中驚醒,眼前都是男子最后的那個表情。
    “十年前你遇到的魯門中人,其中有一個就死在這里,對不對?”張果的聲音再一次響起,“你當時明明可以救他的,但是,你沒有。”
    譚木匠雙手抱頭,“不,不是的,不是的,我沒有辦法,我沒有能力破解九龍輿!”
    “是嗎?”
    譚木匠猛然抬起臉,卻沒有說話。
    張果繼續道:“你曾經見識過一次九龍輿,關于九龍輿的事情,你比誰都清楚。”
    呂洞賓還在機關陣中騰挪跳躍,汗流浹背,聞言急聲道:“什么?姓張的,你能不能一次把話都說完!”
    張果似乎是看夠了呂洞賓難得一見的狼狽不堪,撇下譚木匠,走到機關陣前,在一塊翻板上用力踩了下去。
    地面之下一陣機括停止運動的聲音,腳下有些微的震顫,咔咔之聲下,九龍輿停了下來,八根環繞的木樁靜止不動,呂洞賓閃過一道光束,從一連串的交織光線下越過,單膝跪地,單手撐在地面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九龍輿機關陣最終停了下來。
    呂洞賓陰測測地轉過頭,怒視譚木匠:“你個悶慫!”
    譚木匠頹然坐倒在地。
    張果依然面無表情:“十年來,你無時無刻不在琢磨九龍輿,確實,如果僅僅只有你一個人,憑你的資質能力,你一輩子都破解不了九龍輿,因為這個機關陣,防小人卻不防君子,當初設計建造這里的宇文愷,對于人心的洞察,不可謂不透徹。魯門是一個緊密團結又紀律嚴明的組織,九龍輿不是為了隱藏魯門的秘密,它真實的作用是懲罰。”
    譚木匠認命的閉上眼睛,他無話可說,因為張果說的就是事實。
    十年之前,那個漂亮的少年被捆綁在九龍輿內,年輕男子為了救他,獨自闖陣,卻死在了這里。他明明聽到那些人說過,只要男子肯認錯,肯跟他們回門庭,他們就關閉機關陣,那組人中領頭的一個,明確告知過,這九龍輿機關的樞紐就在陣外,只要服軟認錯,他們隨時就能將其關閉,可男子到死都沒有服軟。
    譚木匠原本能夠救他,但是他沒有,因為他看到那本從年輕男子處查抄出來的書,被那些人放進了正中間的那根紫榆木中。他為那本書,為這世間最頂尖的技藝著了魔,眼睜睜看著年輕男子在陣中被切割的四分五裂,即便是魯門中人都尊敬的他,也沒有能力身處陣中將九龍輿破解。那個年輕男子,被魯門眾人尊稱為大師兄,雖然他看上去比那些人里的任何一個都要年輕。
    魯門不是一個論資排輩的組織,他們只看個人能力與資質,能夠被魯門眾人尊敬,并稱之為大師兄的人,一定是魯門新一輩里資質最超群的。
    但九龍輿雖然被停掉了,危機卻還沒有解除,中間的那根紫榆木樁,就像一個巨大的誘餌,一旦開啟的方法不對,木樁就會沉陷下去,腳下那一塊活動的地面會突然裂開,下面是一池酸液,能夠將世間一切東西腐蝕干凈。
    “既然你想看,那就給我看仔細了。”
    張果在譚木匠身上一點,他整個人被定住,無法動彈。張果走向九龍輿,雖然機關都停了下來,但那一道道能夠切割皮肉的光束還在,張果沉穩的邁過第一道光,又從第二道上翻過,落地后單手一個支撐,身體直直飄起,從兩道交叉的光中,以一個匪夷所思的角度滑了過去。
    呂洞賓靜靜看著,只見張果臉不紅氣不喘,一道一道的突破,最后站在正中間那根紫榆木前。
    他忽然沖呂洞賓使了個眼色,呂洞賓略一思索,明白過來。
    那根紫榆木樁格外粗大,像一棵千年的老樹,滄桑而倔強。張果的背影擋住了兩人的視線,只能看到他在紫榆木上快速的做著動作。
    “呂洞賓!”張果突然扭身叫了呂洞賓一聲。
    呂洞賓心領神會,微一點頭,就在張果動作之時,呂洞賓縱身而起,按照剛才張果一路穿行的姿態,快速從機關陣中退出,施施然落在被定身的譚木匠的身邊。在他腳步落下的瞬間,張果開啟了中間的紫榆木樁,機括聲再一次響起,八根木樁首先沉落,地面翻覆,露出下面一池冒著泡的酸液。
    張果站在中央孤島一樣的木樁處,能夠駐足的地方很小,稍有不甚要是跌落入池中,那便連骨頭都不剩了。他將中間那根木樁開啟,紫榆木內蘊含著奇異的光芒,映照著他的臉,張果往木樁內部看了一眼,身形頓了片刻,才伸手從里面掏出一本古卷。
    “這就是你不惜犧牲別人的性命也要得到的東西嗎?”張果沖譚木匠舉起手中古卷,上面四個頗有氣勢的大字。
    《公輸要略》。
    譚木匠驟然發出類似野獸般的嘶吼,他身體動彈不得,表情猙獰可怖,“把它給我!把它給我!給我——”
    呂洞賓暗暗心驚,一個人,為了追求極致的技藝,竟然能夠變成這樣一副半人半鬼的樣子,這世間之物,例如權利,財富,再小到一個饅頭,一個眼神,都能奪走人原本最寶貴的東西。
    人,究竟是什么?
    張果將古卷丟落在譚木匠腳下,書頁翻開,里面密密麻麻的小字,還有各種圖畫,畫著各種器械的組合。
    譚木匠欣喜若狂的大笑,“我終于得到了,我終于得到了,我終于可以一窺魯門的技藝,我終于可以成為一個魯門中人了,哈哈哈哈……”
    癲狂的笑聲在地下回蕩,整個空間都被譚木匠這種笑聲充斥,格外瘆人。
    張果飛身,橫跨過整個酸液池,穩穩落在譚木匠面前。“就算你費盡心機,擁有了這本書,憑你的天賦能力,也依然入不了魯門。雖然你們同樣尊奉魯班為祖師爺,但是魯門根本不是你所能想象的。”
    譚木匠收笑,目光呆滯:“我知道。”
    呂洞賓有些意外,“你知道,為何還要這么做?”
    譚木匠苦笑:“因為我不甘心。”
    “世上的事情,有太多講不清楚,太多無法被人掌控,天賦與技藝,就像人的命運,有先天的,也有后天的,人貴在要有自知之明。”張果解開譚木匠的禁錮,“做為一個木匠,憑借你的能力,你的專注,早晚有一日可以成為留世百年的大工匠,可你偏偏要去觸碰自己力所不能及,更不適合自己的東西。絕壁上的花好看,卻不是誰都能去摘的。”
    譚木匠默默流淚,從地上撿起《公輸要略》,一頁一頁翻看著,他看書的時候,專注而忘我,一只手還不停的筆劃著,似乎在按照書中的記載與描述,模擬那些制作出的物件。良久,譚木匠合上書,揚起滿是淚水的面孔,閉上雙眼,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您說的對,就算我擁有了這本書,窮盡我畢生精力,我也成不了魯門中人。”譚木匠站起來,雙手捧書,呈給張果。“在我剛剛入行的時候,我師父曾經告訴過我一段話,人的天賦,是人一生下來就具備的特質,猴子天生擅長攀爬,豹子天生擅長奔跑,而我天生適合做一個木匠,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天賦,各有所長罷了。而工匠的一生,是一個不斷開門的過程,一生能開多少道門,不僅取決于先天的特質,還有后天的鉆研和勁頭,師父斷言我天賦一般,只是還算刻苦,但是我不服,我認為只要自己足夠努力,就一定能站在這一行的巔峰。”
    張果道:“其實你已經站在了屬于自己的巔峰。”
    譚木匠緩緩搖頭,一步步后退著。“不,那是你不曾為真正的高峰驚艷罷了。”
    他的眼前,再一次出現那個清雋而瘦削的年輕男子,他指點少年技藝的時候,偶爾親自示范兩下,但就那簡單的兩下,他手下呈現的物件,就讓譚木匠覺得驚為天人。世上為何會有那樣的人存在呢,你拼盡全力去追趕去靠近,卻依然只能望塵莫及。
    真的很想成為那樣的人啊。
    譚木匠眼中又落下淚來,他已經退到了酸液池邊,“洞賓先生,我說過,只要讓我再看一眼,哪怕看過立刻死了,我也甘愿,現在,我就兌現我之前的話。”
    譚木匠仰面倒入酸液池中。
    呂洞賓與張果都沒想到,他竟然偏執到了這種地步,想要救,卻來不及了,只能眼睜睜看著譚木匠迅速被酸液池吞沒,池面上翻騰大量的氣泡,咕嘟嘟的,像燒開的水,而他最后的表情,是釋然的。
    兩人長久的站立在酸液池邊,心中復雜至極,許久誰都沒有說話。
    酸液池恢復了平靜,張果帶著《公輸要略》與呂洞賓腳步沉重的離開,他們穿過隧道,從井口爬出,外面天色已然發亮,風吹拂著,龐大皇城的一角巍峨聳立,只不過一晚的時間,再出來卻恍若隔世。
    “魯門,是世間工匠心中的神壇,每一個人都渴望能夠被魯門認可,但是你可知道,魯門為何選擇隱于世外,將自己幾千年沉淀下來的技藝封藏,寧可犧牲掉門內百年不世出的天才,也不允許技藝外泄嗎?”
    呂洞賓靜靜看著張果,他重新審視面前這個看著木訥的男人。
    張果將《公輸要略》遞給呂洞賓,呂洞賓詫異的接過,打開的古卷中,赫然一張圖令他緊緊擰起了眉毛。
    “這是?”
    “魯門傀儡術。”
    天光昏暗,看不清上面的蠅頭小字,只是在那一頁上,有粗紅的字體寫著:禁忌之術。
    “洞賓先生。”張果總是半耷拉的眉眼,此刻已經抬了起來,他定定地注視著呂洞賓,“我想現在起,我們有了能夠結盟的理由。”
    呂洞賓雖然一身狼狽,但卻像包裹了泥漿的美玉,內里蘊藏的光華,含而不露。
    他看著張果朝自己伸出一只手。
    “再說吧。”呂洞賓露出一個狡黠的笑,“我現在可是又累又渴,等我回去睡醒了再說。”
    張果望著他瀟灑離去的背影,忍不住搖頭,卻露出一個淺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