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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照常升起,雀鳥在枝頭上嘰嘰喳喳,跳躍追逐,梳理羽毛。
    平康坊在這樣的時候,是剛剛要進入一天中最清淡的時刻,幽深曲折的坊巷里,彌漫著稀薄的晨霧,霧氣里透出五色迷蒙的光影,是坊間各處懸掛的艷麗燈籠。
    一扇扇門扉陸續開啟,各家伎館相繼取了燈籠,收入院中,仆人們端著一盆盆殘水倒入排水溝,停留在狹長巷道里過夜的車馬相繼離開。
    馬車轆轆的過去,縫隙里露出一個破衣爛衫,蜷縮而眠的人影。
    “你怎么睡在這里?快讓讓,仔細被馬車撞了,車輪子把腿碾著。”一位趕車的仆人,發現那佝僂著縮在角落的人影,好心提醒。
    何招娣活動一下全身酸痛的骨頭。
    又是一天過去了,昨天早上的四個包子,現在還剩下兩個半。自從離開集市,何招娣聽人說,唯獨平康坊這一帶,到了夜里是比較自由的,也容易找到東西吃,有時候運氣好,還能得幾個賞錢。
    事實證明,往往別人說的事都不怎么靠譜。平康坊沒有宵禁,但街面上的管控可一點都不比別處松散,何招娣一整夜都在跟平康坊巡街的武侯們斗智斗勇。但這里確實吃的東西比較好找,喝多了的公子哥們經常為了搶女人斗富,充當下凡的散財童子,她擠在馬夫龜奴中也搶到過幾枚銅板。
    這個時辰,坊門已經開了,只要不碰著武侯,還是能比較自由活動的。何招娣按照這一天下來的經驗,往相對高檔的北曲而去,那邊的伎館都是高檔場所,早上送完客,后門會丟出昨夜的殘羹剩飯。
    妝容慵懶的艷麗女子們,神情旖旎的扶在門框上,送別自己房中的情郎。她們挽著松散的發髻,敞著懷,露出一大截雪白的胸脯,男人們在溫香暖玉中分別。
    呂洞賓睡眼惺忪的從百媚千嬌閣里出來,整個百媚千嬌閣里的姑娘都齊齊送他到門口,姹紫嫣紅的簇擁著他,讓其他逛窯子的男人們艷羨不已。
    “聽說,著名的洞賓先生,昨夜又花費巨金,包下了一整座百媚千嬌閣,整個伎館里,就只有他一個客人。”
    “我的老天爺,那得多少錢?”
    兩個下人模樣的男子,站在百媚千嬌閣對面的墻角,艷羨的熱烈討論著。
    “怎么著也得……”一人掰著手指頭算,“至少也得一千兩銀子吧。”
    “一千兩?”另一個也掰起手指頭,“要是我一個月能賺到五兩銀子,不僅夠我那一大家子嚼裹,還能剩下二兩。這一千兩我得不吃不喝一輩子,他一夜就花了!”
    “說起這位洞賓先生的豐功偉績,這還不算什么。知道他綽號叫什么嗎?”
    “什么?”
    “散財大爺。”
    “聽名字就知道是個敗家玩意兒。我要是他爹,我早就被他氣死了。”
    “美死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模樣,你小時候在鄉下被豬啃過吧?”
    “就你長的好,獐頭鼠目。說正經的,這人到底什么來頭?”
    “這個還真不知道,就只知道大家管他叫洞賓先生。”
    金錢限制了大多數人的想象力,沒人知道呂洞賓左擁右抱數十名佳麗,那一夜是怎么在銷金又銷魂中度過的。
    何招娣蹲在墻角邊,將那兩個下人的對話聽得一字不漏,這真可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為富不仁,把錢用來花在玩女人上,不知道每天有多少饑民流民在長安城外餓死。
    何招娣盯住呂洞賓,眼珠子咕嚕一轉,計上心頭。
    管你是散財大爺還是散花大爺,不從這種人頭上弄錢,簡直就是天理不容!
    百媚千嬌閣的鴇母玉嬌嬌,跟頭牌姑娘碧珠將呂洞賓親自送到大門外。
    “先生今夜可還會來?”玉嬌嬌軟語溫聲,眼波流轉,嗲嗲地問。這百媚千嬌閣有一大特色,鴇母自己還都是個妙齡女子,而且絕色。瞧面相不過二十五六的歲數,瓜子臉,丹鳳眼,膚白貌美,真合了她這伎館的名——百媚千嬌。
    百媚千嬌閣在整個平康坊都是數的上名號的,以顏值高、消費高、條件高聞名。她們是平康坊,乃至整個長安城唯一挑客的伎館。
    長得丑的肥的,容貌氣質猥瑣的,不接待。
    家里有妻室,還在外頭尋花問柳的,不接待。
    薄情負心漢,不接待。
    這三不接待,不僅沒有讓百媚千嬌閣生意慘淡,反而比起尋常伎館更加聲名遠播,滿城的皇親貴胄,豪富俊杰都趨之若鶩,以能進百媚千嬌閣為榮。
    當然,能進這里,還有一個重要的條件,就是你得足夠的有錢。呂洞賓花名在外,出手豪闊,又是出了名的憐香惜玉,這樣的優質客人,是平康坊各家伎館的首要爭奪拉攏目標。
    對門的新鳳院,號稱長安最大最奢華的伎館,鴇母銀蓮花羨慕嫉妒恨的瞧著百媚千嬌閣,丟了一個大大地白眼。
    “騷浪小賤貨。”銀蓮花沖著百媚千嬌閣啐了一口唾沫,對身邊下人吩咐道,“趕緊想想辦法,把散財大爺給爭取到咱們新鳳院來,我就是見不得對門的那副當婊子還想立牌坊的樣,虛偽!”
    沒人知道玉嬌嬌到底什么來頭,但她的百媚千嬌閣簡直就像一個珍寶館,里面隨便一件擺設,都是市面上罕見的頂級寶貝。
    呂洞賓打了個呵欠:“來來來,你們家的馬乳葡萄酒,我還沒飲夠呢。”
    玉嬌嬌欠身行禮,笑顏如花。“那姐妹們今夜老時間,就恭候先生大駕了。”
    “不敢辜負美人相邀。”
    呂洞賓擺擺手,一顆碩大的寶石丟到玉嬌嬌手中。
    待目送呂洞賓走遠,玉嬌嬌把那顆寶石對著亮光照了照,上好的無燒鴿血紅,來自海外遙遠的訶陵國,市面上少有。
    “真是百年難得一見,又舍得花錢,又知道疼女人的翩翩濁世佳公子啊。”玉嬌嬌感慨一聲,將鴿血紅寶石拍在碧珠手中。
    “呂公子,您慢走——”眾佳麗集體揮手告別。
    呂洞賓含笑回頭揮手。
    “散財大爺的名號,他當之無愧。”碧珠掩著嘴笑。
    “沒想到這世上竟然還有比老娘更不在乎錢的人。”玉嬌嬌哼了一聲,轉身沖身后眾佳麗道,“姐妹們,牌桌子都支起來呀。”
    眾佳麗一陣歡呼。
    這時的呂洞賓已經走出了平康坊的坊門,街面上擺攤子的,賣包子的,各樣商鋪都忙著下板子開鋪面。呂洞賓走到一家糕餅點心鋪里,買了三四包的點心,一出門就被一個人撞滿懷。
    那人身材嬌小,個頭不高,瞧著也挺瘦弱,力氣卻是出奇的大,把呂洞賓撞得噔噔噔倒退三步,手里的點心落一地。
    他還沒開口,撞人的那個已經鬧騰開了。
    “哎呀、哎呀、我的骨頭斷了!我的骨頭斷了,我的胳膊抬不起來了!”何招娣抱著胳膊在地上打滾。
    呂洞賓不動,笑嘻嘻瞅著:“你怎么了?”
    何招娣故作柔弱,捂著胳膊,期期艾艾道:“我被你撞壞了,胳膊折了。”
    她模樣長得瘦瘦小小,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破衣爛衫,臉上身上一層污垢,胳膊上還有昨日摔傷破皮的痕跡,樣子看著確實挺可憐,若換了別人,大概丟下點銀子就算了,偏偏碰到的是呂洞賓。
    呂洞賓在何招娣身邊蹲了下來,看著她賣力打滾。看了一會兒,才漫不經心地道:“骨頭這么容易斷啊,你骨頭是竹竿做的?”
    何招娣聽出他的質疑,叫得更加大聲了。“我的胳膊抬不起來了,我被你撞壞了,胳膊折了!我以后都沒辦法討飯養活自己了!我上面還有八十歲的老母,下面還有嗷嗷待哺的娃娃!我們全家都要餓死了!”
    呂洞賓好笑道:“你殘疾了,說不定討飯會更加容易的。”
    何招娣立馬改口:“我以后都不能干活了!我以后都不能抱自己的娃娃了!”
    呂洞賓掃她一眼:“姑娘,看你這模樣,你胸都還沒長,哪里來的娃娃?”
    “你……”何招娣氣結,雙手抱胸,“你往哪看呢!臭不要臉!”
    “哪個胳膊折了?”呂洞賓伸手。
    何招娣閃開:“不許碰我!”
    呂洞賓平舉著雙手:“不碰不碰,我不碰你,碰了我就更說不清了。”
    何招娣瞪眼:“你說什么?”
    呂洞賓耐著性子道:“我說,你胳膊折了怎么辦呀?”
    何招娣反問:“你說怎么辦?”
    呂洞賓笑了:“我就賠你錢唄。”
    何招娣兩眼放光,趕緊控制一下情緒,繼續期期艾艾道:“嗯嗯,那就……”
    還不等她說完,呂洞賓又道:“胳膊折了,事情可不小,就只是賠點錢,我也于心不忍。”
    何招娣急忙道:“沒關系,我可以的,我不想耽誤你時間!”
    呂洞賓慢悠悠道:“沒關系,我也可以的,我反正有大把的時間。”
    何招娣心虛了。“你想怎樣?”
    呂洞賓攤手,“我想怎樣取決于你想怎樣。”
    何招娣汗都下來了,眼珠子轉了轉,決定速戰速決。“其實,也沒有那么嚴重,你賠我點錢,我自己買副膏藥貼貼就好。”
    呂洞賓搖頭,“骨頭都斷了,胳膊都折了,膏藥怎么貼的好?不如你跟我走,我帶你去個地方,先去洗個澡,換一身干凈衣裳,稍作打扮再吃一頓飽飯,如何?”
    何招娣立刻警惕地望著呂洞賓道:“你要帶我去哪?”
    “女人天生就是需要被疼惜的,你看看你,怎么能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呢?”呂洞賓憐惜的伸手。
    何招娣驚怕的坐起來后退。“你要干什么?”
    呂洞賓道:“姑娘,想要掙錢的法子有很多種,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介紹你去平康坊任何一家伎館工作,一日三餐有保障,還有銀子賺。”
    何招娣錯愕了。“你要我去當妓女?”
    呂洞賓逼近她,臉上一片冷漠,低聲道:“就算是做妓女,都好過在大街上訛人伸手騙錢。你覺得妓女臟?她們是靠自己,比很多人都干凈。”
    他說罷,站起來,撣了撣身上浮塵,再不看何招娣一眼,揚長而去。
    “你……我……”何招娣目瞪口呆坐在地上,半晌才反應過來,恨得牙癢,“你罵誰連妓女都不如!”
    但呂洞賓已經聽不到了,他的身影消失,徒留何招娣一人坐在地上。
    昨日她不想訛人,結果得到四個包子;今日她故意訛人,結果換來一頓羞辱。
    何招娣眨巴眨巴眼睛,為什么會這樣?
    而且還是被一個壞男人給羞辱了!
    何招娣簡直要氣炸了,狠狠揉了一把鼻子,把地上散落的點心都撿進自己的小挎包。
    撿著撿著,何招娣又冷冷笑起來。一個整天就知道花錢逛窯子玩女人的壞男人,視她這種叫花子如螻蟻,毫無同情心的混蛋,很好,這就是她要找的目標。
    何招娣從地上爬起來,拍拍屁股,不遠不近的跟在呂洞賓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