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阿吱,阿吱 > 第 44 章 第44章
  阿如把門大開,掀起簾穗兒,笑著道:“看上去有點眼熟,好像是個老顧客,點名要找你呢。”

  謝遲撿起木簪,隨意將頭發綰上,有氣無力地往樓梯下走,“男的女的?”

  “是位先生,戴個緊巴巴的軟呢帽,擠得一張臉像個大泥盤子。”阿如跟在后頭,壓低笑聲,“好笑的很。”

  謝遲見了在樓下等著的客人,面不改色地走過去,“您好,有什么需要?”

  “我要定制兩件西裝,兩件襯衫,不要西褲,半月內趕著用。”

  “款式、布料有什么要求?”

  男人隨意指了款架上的,“就這樣的。”

  “那先給您量身?”

  “不急。”男人在店里轉一圈,挑了塊口袋巾,又問:“你這里有懷表嗎?”

  “有的,樓上請。”

  謝遲帶他上樓,打開柜子拉出抽屜,將里頭的懷表拿了出來。阿如跟上來,站在旁邊看著。

  謝遲見男人滿頭大汗,不停地咽口水,忽然問了句:“您要喝點什么嗎?”

  “那就麻煩了。”

  “咖啡還是茶?”

  “涼水吧,這天太熱。”

  “您能喝冰嗎?”

  “那最好了。”

  謝遲與阿如說:“你去隔壁拿點冰塊來,多要點。”

  “欸。”

  阿如下樓去了。

  腳步聲遠,男人才抬眼看她,“你該換個自己人了。”

  “不好找。”

  “我申請幫你調派一個,隨便找個茬換掉她。”

  “算了,先這樣吧。”謝遲手指摩挲著一根表鏈,“她的手藝好,我都趕不上,人勤快,一個人頂兩個,省我很多事。”她抬眼看著男人,嘴角輕提了一下,“你也知道,我不太好相處,換個人不知道又得磨合多久。”

  男人笑了笑,“行吧,你要用人就跟我說。”

  “嗯。”

  “說正事。”男人提起箱子,小心打開,“差點拿命換來的。”

  “這么多。”

  “這是一部分,你先準備著,明天我再把剩下的送來。”

  “你別來了,我去找你,老地方。”

  “好。”

  “本來是要與老周交接,三天了,他不知所蹤,怕是出了什么事,所以我才來找你,我還有其他任務,要離開南京,怕是又得讓你跑一趟。”

  “現在關口查的這么緊,我一個人怕是不容易送進去。”

  “所以我的意思是你先去北平找肖先生。”

  “好。”謝遲找了個箱子,將它們一一挪出來。

  男人掏出手帕擦了擦汗,“昨天昊業銀行死了個日本員工。”

  謝遲輕輕“嗯”了一聲。

  “嗯是什么意思?”

  謝遲摘了燒盡的香,去抽屜里拿上根新的點上,漫不經心地說道:“太久沒動手,無聊,殺一個助助興。”

  男人沉默地瞧著她。

  謝遲清了清掉落在案上的香灰,看他凝重的表情,唇畔勾起笑意,“說著玩,還真信啊。”

  “沒紀律。”

  “我又不是正兒八經你們的人,談什么紀律。”謝遲撩了下彎彎曲曲的細煙,“小鬼子半夜偷偷畫地圖,畫到我門口了,他自己循著死味過來,我有什么辦法。”

  “慎行。”

  謝遲輕飄飄地看著他,敷衍道:“知道。”

  男人打量她這細長的手指,“不過你這拿繡花針的手使起刀來還真是一點不含糊。”

  “小聲點。”

  說著,阿如端著冰水來了。

  謝遲拿出一塊懷表,“這一塊比較適合您,雅致,內斂。”

  “就它了。”

  阿如將冰水放下,“您的水。”

  男人點頭,“謝謝。”

  “您客氣。”

  “去幫先生量身吧。”

  “好。”阿如為他讓路,“先生您請。”

  ……

  謝遲在火車上睡了一天,醒過來的時候天色昏暗。

  她頭有些痛,倒了杯酒喝下。兩杯下肚,精神許多。

  謝遲握著空杯頭靠著窗,看外面緩緩滑過的風景發呆。她是每天都要喝酒的,哪怕只來上一口,也算了了今日事。

  離開山寨那半年里,她老做噩夢,夢到在遍地尸骸里爬不出來,醒來也覺得慌,時間混亂似的,分不清現實與夢境,非得來上兩口才能清醒一下。慢慢便養成這么個臭毛病。

  她輕嘆口氣,放下杯子,忽然想起那個小土匪來。

  這一晃,都五年多了。

  那時,尸體都被燒的面目全非,分不清哪個是哪個,一塊塊、一具具全被她堆到一起。下了山,活活累的昏在一條溝里。

  再醒來,她身上的錢財被人掏走了,那可是跟四哥借的活命錢啊。還有何灃先前給她買的玉墜兒耳環,本來要送一對給宋婉當結婚禮物,現在人死了,只能塞給她的尸體。剩下四對揣在懷里,原本想留個念想,或是日后應急當了,如今也不見了。就連那把駁殼槍也一并被摸走。

  這下好了,男人死了,錢也沒了。

  她坐在溝邊思考一番,要不再上山把那耳環拿來?宋婉手上還套著個金鐲子呢,走運沒被鬼子掏去。應該值不少錢。

  隨即,她捶了自己一拳頭,心里罵了聲:死人的東西都想,做個人吧。

  渾身上下就剩一把何長志送的刀,上頭鑲了塊寶石,怕是賊人不識貨,才沒一同順走。雖然這是在山寨留下的最后一件東西,雖然何灃死了,雖然,她對他動過心,可情懷不能讓她飽腹、活命。

  謝遲毫不猶豫地將它當掉,換了點錢。

  鎮上不少日本人,謝遲不敢明目張膽到處跑,那日宴席日本頭子見過她,她得趕緊離開。

  現在謝家不要她,何家被滅門,蘇州是唯一的希望了。

  時運不好處處倒霉,致安畫院關門了,楊知致舉家搬遷。謝遲又白跑一趟。

  可車到山前必有路,謝遲遇上一個老裁縫,要去上海開店,正好缺個學徒,她沒什么更好去處,便跟著去了。

  她不想在一條路上扛死,畫畫相對來說還是虛無縹緲的事,沒有名氣,畫賣不好,倒不如多門手藝,也好謀生。她白天跟著老師傅學裁衣服,賺些微薄的薪水,晚上回去接點小畫單子賣,日子逐漸好了起來。

  那日,老師傅讓她跟著小廝去給一家主人上門量身。是個風趣的富太太,不停地與她拉呱。謝遲不喜歡聊天,僵硬地配合答話。幾個回合下來,太太覺得她無趣,便閉了嘴。

  量完身,太太讓她自行離開,沒讓仆人領著。

  從走廊過,謝遲注意到墻上掛著許多畫,她多看了幾眼,最終佇立在一副半尺的油畫前。

  “喜歡?”

  謝遲聞聲看去,廊頭立著一位戴著眼鏡的青年,氣質好,長得十分斯文。謝遲頓時想起薛丁清來,文化人的儒雅勁還真是大差不離。她并沒有驚慌,與他淡淡道,“不好意思。”

  “不用道歉。”

  肖望云看向她手里提的箱子,“你是來給我母親量身的?”

  “是的。”謝遲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畫,“這是新現實主義?”

  “你懂畫?”

  “看過一些畫報,略懂一點。”

  “會畫畫嗎?”

  “會,不過我畫的是國畫。”

  “怎么改行做這個了?”

  “畫技不精,難糊口。”

  肖望云微笑著走近,“我幼年學中國畫,后來轉西畫。”

  “現在不是流行中西融合嘛,你的畫里有幾分意思。”

  “我以為你們純國畫會反對這種。”

  “還是要與時俱進的,這是藝術與文化發展的必然階段,繼承和創新同等重要。”

  “我還有些畫,有興趣評鑒一下?”

  謝遲目光平淡地看著他,“芻蕘之見,不好意思,我得回去了。”

  肖望云沒攔她,“那下次見。”

  謝遲朝他禮貌性點頭,便離開了。

  后來,肖望云親自來裁縫店取衣服,兩人再次見面,漸漸熟悉起來,常一起切磋畫藝。再后來,肖望云去中央大學任教,謝遲跟著他一起去南京,開了一家裁縫鋪。兩年后,肖望云被調到北平藝專,而謝遲就一直留在南京。

  距上次見面,已近半年了。

  得知謝遲要來,肖望云很早便等在車站。

  火車晚了一個多小時才到。

  謝遲拎著兩個大箱子出來,肖望云一見她立馬迎上去,“來了。”

  “嗯。”

  他接過她的箱子,“這么重。”

  “塞滿了團線。”

  肖望云笑了笑,“半年不見,清瘦不少。”

  “那你得請我好好吃幾頓。”

  肖望云帶她去了旅店住下,一路風塵仆仆,來不及喝一口水,謝遲便打開箱子,給他看一堆捆線,“你記好了,除了紅色、黑色和黃色,其他里面都是空的,如果偏巧被查到,能跑就跑。”謝遲蓋上箱子,“這次數量多,小心點。”

  “放心。”

  “我先送出去,幫你叫點吃的,等我回來晚上再帶你出去。”

  “好。”

  肖望云轉身要走,謝遲叫住他,“慢點走,小心,救命用的。”

  他笑了起來,“輪到你來教訓我了。”

  謝遲坐到床上,向后倒去,“去吧,我先睡一覺,累死了。”

  “晚點見。”

  ……

  謝遲來過北平兩次,沒聽過這里的戲。

  與他們一道來的,還有肖望云的朋友,叫姜守月。乍一看,這兩人的名字還有些般配。

  一臺戲唱完,姜守月起身,“我去后面打聲招呼。”

  肖望云柔情脈脈地看著她,“去吧。”

  謝遲見姜守月離開,抿了口茶,抵了他一下,“她喜歡你。”

  肖望云頓了良久,“哪種喜歡?”

  謝遲挪開目光,看著座上的人們,“裝什么傻。”

  “何以見得?”

  “都說藝術家解風情,你倒是一點也不上道。”謝遲斜睨他一眼,唇角微翹,“真沒感覺到。”

  “你這么一說,似乎有點感覺。”

  謝遲輕嘆口氣,“相貌身世才學,人家配你綽綽有余。”

  “一直覺得她對我冷淡,還以為沒那意思。”

  “冷淡是性格,眼里藏著愛意,只有你看不出來。”

  肖望云頷首輕笑,“那便好。”

  謝遲又看向他,“看來是好事將近啊。”

  “承你吉言。”

  謝遲舉起茶杯,與他的咣當碰了一下,“那不能叫姜小姐了,得改口叫嫂子。”

  “她性子內斂,你可別亂叫。”

  忽然,樓外傳來嘈雜聲,一群穿著便服的日本人闖了進來。

  謝遲剛聽到日語,手下用力,緊握著杯子。肖望云握住她的手,“放松。”

  日本人要清場,兇神惡煞地將人們趕出去,桌椅推的顛三倒四。

  謝遲站了起來,“走吧。”

  “把你們管事的叫出來。”

  她正下著樓,突然被這一叫呵震住了。

  肖望云沒反應過來,撞到她的背,怕她跌下去,趕緊握上她的肩,“怎么不走了?”

  那人的聲音像倉促的夜半鐘聲,沉重地敲在她的心口。太熟悉了。

  謝遲緩慢走下樓梯,跟著人群往門口走。只見那為首的男人身材頎長,穿著白襯衫,黃褲黑靴,摟著戲樓老板的肩膀說話,把人嚇得直哆嗦。

  謝遲視線緊隨著那人,直至他轉身。

  他的臉上掛著戲弄的輕笑,看到了從身前走過去的女子,她的目光宛若一片清霜,頓時將他的笑容凝住。

  謝遲心頭一震,腳面如壓重石,步步沉重。

  “快點走,看什么!”日本浪人重重地推了她一下,肖望云趕忙扶住她,“這就走。”

  白襯衫盯著肖望云的手,忽然大步過來,一把握住謝遲的手腕,將人拽了回來。

  兩人四目相對。

  謝遲盯著他,沒有說話,也沒有掙扎。她巋然不動,定定地看著這張熟悉的、又極度陌生的面孔。

  不料眼前之人忽然彎腰靠近她的臉,一副不認識自己的模樣,輕浮地挑了下她的下巴,“哪來的小美人,陪我坐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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